他告诫年轻的查尔斯说:“上帝让我们一生中每时每刻都要劳动。只有通过劳动得到的东西才是珍贵的——不论是农夫满脸汗水收获的粮食,还是富人借以消愁解闷的令人疲劳的娱乐——打猎、体育等。这两者之间的全部区别在于:穷人是为了挣得与食欲相应的饭食而操劳,富人是为了求得与饭食相应的食欲而操劳。”
查尔斯适期进入了牛津大学,在那里他可以毫无妨碍地放纵自己懒散的天性了。1825年春,家里人得知他在白金汉公爵的庄园斯托伊做客。
安娜评论说:“天晓得他怎么到了那里!他写来的信尽是复述公爵给他说了什么和他给公爵说了什么。”查尔斯也像父亲一样广交朋友,但与父亲不同的是他不愿为自己选择生活之路。他提起过参军,但是含糊其词。当有人向他指出在牛津有虚度年华的危险时,他暗示不反对去当牧师,为此受到父亲的严厉斥责。司各特认为,“如果不是出于强烈感情和信仰而做出的决定,去当牧师就是卑鄙无耻”。查尔斯继续游手好闲,早上老是闲躺在床上。一年夏天,他心血来潮想去游览荷兰、比利时、莱茵河谷和阿尔卑斯山。司各特给他寄去50英镑路费,写了一段挖苦的附言:“阿尔卑斯山是完全有理由令人感到惊叹的,很容易在它现在所在的地方找到它。也很容易在你有空去寻找它时找到它。”司各特终于通过乔治四世本人设法为无忧无虑的青年在外交部谋得一个职位,于是安娜就找到了一个说俏皮话的合适借口,她写信告诉哥哥说:“我们的外交官去唐宁街发挥他的天才了。”
虽然安娜有炮制顽皮信件的才能,查尔斯也喜欢父亲喜爱的书,但司各特的儿女中没有人对他在法律、历史和文学方面的活动感兴趣。因此,当他结识了一位能同他探讨任何问题,并显示出论断的细腻和问题的理解的青年时,的确是一大幸事。1818年5月,在一次小范围的招待会上,他结识了律师兼记者约翰·吉布森·洛克哈特,立即以自己的热诚之心溶化了洛克哈特的淡漠。司各特得知洛克哈特不久前去过德国,就谈起该国及其文学,并且满意地听取了这位青年访问魏玛的情况介绍。洛克哈特问过他住的那个旅店的侍者:歌德现在在魏玛吗?看来,这个名字对于这位侍者不说明任何问题。洛克哈特解释说:那是位“伟大的诗人”。但这位侍者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女店主出来帮忙:客人指的是枢密顾问官冯·歌德先生吗?谁不知道这位大人呢!
洛克哈特是格拉斯哥一位虔诚牧师的儿子,生于1794年。他的童年历尽辛酸,后来他对司各特的女儿索菲娅说:她的父亲很可能是位高明不过的诗人,但他的父亲在生活的散文中却是可以让任何人先起跑100步的。洛克哈特童年患过麻疹后,一只耳朵聋了,可能由于这个原因才感到自己在社会上很受拘束。一个敏感的人听不到别人讲什么,总觉得是说自己,因而胡思乱想。洛克哈特也可能对听觉健全的人们都抱有反感。他的身体虽有缺陷,但他在格拉斯哥上中学时成绩并不坏,到了牛津大学成绩更加优异,在那里他15岁取得进入巴略尔学院的个人助学金。在牛津学习优秀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大学毕业后,他在格拉斯哥艰苦度日数年,写出一本小说,但始终未能发表。他在爱丁堡生活还算过得去,在那里学会了当律师,1815年被允许开业。无人向他问津,但他常常给报纸写点文章,并且结识了约翰·威尔逊,后者是个有才华、粗犷、精力充沛、铁石心肠但很有风趣的对话者,也是个极其任性的朋友。他同洛克哈特联名在《布莱克伍德杂志》上发表文章,很快就轰动了整个写作界。外表上,他们彼此完全相反:威尔逊豪放、话多,金发碧眼,洛克哈特拘谨、寡言,头发漆黑。
《布莱克伍德月刊》杂志没有正式编辑,洛克哈特和威尔逊(笔名“克里斯托弗·诺特”)成了杂志的首席作者,他们主要按照政治原则选择攻击对象,济慈、哈兹利特与李·汉特成了他们恶言痛骂的靶子。
洛克哈特15年后,当上伦敦一家主要杂志的有名望的编辑时,刊出了一篇对于丁尼生的诗的毁灭性评论。这篇评论发表后,诗人整整沉默了10年。
用司各特的话说,洛克哈特闯下的祸并不比瓷器店里的猴子少,他本人在尽力使这个青年人体面行事。当洛克哈特打算娶他女儿索菲娅为妻时,他就更有理由采取这个方针了。在各方面,总是宁可看到优点的司各特指出:“她本来可以找到更富有的人,但未必更完善更体面。”
1820年1月,洛克哈特来见索菲娅的母亲,正式提出求婚。司各特夫人更愿给女儿选个贵族出身的配偶,除此之外对自己这位未来的女婿别无异议。除了高傲、内向、拘谨和同《布莱克伍德杂志》的联系外,司各特也喜欢洛克哈特的一切。索菲娅和洛克哈特于4月29日完婚。弟弟查尔斯衣冠楚楚地出席了婚礼,只是点缀在他上嘴唇的胡须太少,使他有点扫兴。婚后有好几年,年轻夫妇从春季到秋季住在阿博茨福德庄园一所名叫奇弗斯伍德的小房里。从前,这座小房属于一个固执的患癫狂症的守财奴。当司各特渴望得到这所房子时,巴克柳公爵提醒他说,他同这个骗子和疯子永远谈不妥。我们这位领主回答说:“不见得。他是骗子,我是法律家;他是疯子,我是诗人。”
索菲娅出嫁后,司各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取洛克哈特的欢心,把约翰·威尔逊挑选到爱丁堡大学伦理学教研室工作。在这之后,他认为可以给女婿提一两点慈父般的劝告了。司各特等到杂志上出现对于当地一位名人的猖狂攻击之后,写信给洛克哈特说,他决不接受对人身的冷嘲热讽。出乎意料,洛克哈特完全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指责。司各特向索菲娅承认说:“得知年轻的朋友愿意听取我对这个问题的意见,我这个古怪老汉感到十分欣慰。”
但是祸已经闯下了。约翰·司各特是辉格党人机关刊物《伦敦波尔得温杂志》的编辑。他满腔仇恨地攻击《布莱克伍德杂志》的同人,公开点名说洛克哈特是该刊编辑,并把他的名字同瓦尔特·司各特的名字联系起来。他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骂洛克哈特是卑鄙小人,并宣布洛克哈特是个撒谎者。洛克哈特请他的朋友乔纳森·克里斯蒂去向《伦敦杂志》的编辑当面做解释。几个星期都是在辟谣和种种暗示中度过的,事情开始有了决斗的味道。洛克哈特前往伦敦,但朋友们不让仇人相会,于是洛克哈特只好回到爱丁堡,预先发表声明说,他同《布莱克伍德杂志》的领导没有任何关系,约翰·司各特才是个撒谎者和无耻之徒。接着,克里斯蒂也发表声明。本来就怒不可遏的约翰·司各特视后者的声明为人身污辱,于是提出同克里斯蒂决斗。
2月里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们两人来到一个名叫乔克·法姆的地方。
克里斯蒂对空射击,约翰·司各特向对手开枪,但未打中。手枪又重新装上子弹,第二枪使约翰·司各特受了致命伤。克里斯蒂和副手们将伤者抬到一个小酒店就走开了。这时,瓦尔特·司各特正好在伦敦。他获悉克里斯蒂隐藏的地点,了解事情原委后,告诉了洛克哈特,并提醒他说:“从今以后,你不应再同新闻界的怪物和喜欢为非作歹之徒有任何关系……你应抛弃恶作剧和乖僻行为……”洛克哈特必须同杂志决裂,因为杂志对他这样热衷于讽刺的人来说总是一种诱惑与陷阱。“不要许诺,而要采取行动,立即坚决地采取行动……这是我进最后的一言,以后我不再写也不再同你谈这个题目了。”伤者死去,克里斯蒂逃往法国,瓦尔特·司各特不得不照料逃亡者的悲伤得发呆的妻子与他的老父。克里斯蒂回来时,法院判决他并非有意杀人,而洛克哈特(在乔克·法姆的悲剧发生前两天,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虽然继续给《布莱克伍德杂志》写稿,但向他岳父保证不再参加杂志上的讽刺性战斗。
当伦敦出版商约翰·默里打算创办保守派报纸并聘请司各特的女婿为总编辑时,洛克哈特的前途就决定了。1825年洛克哈特原来期望见到最著名的作家艾萨克·迪斯雷利,所以对艾萨克之子、服饰讲究的本杰明的出现大吃一惊。他不动声色,听完这位年轻人说明原由之后就一起去见司各特。在此以前,还没有比他更令人奇怪的人物迈进过阿博茨福德的门槛。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司各特,他的这位生龙活虎、衣着华丽的客人有朝一日将当上英国首相,我们无论如何都会设法听听司各特对此的反应。
本杰明在奇弗斯伍德住了三个星期,常去拜访司各特。请看他是怎样描绘阿博茨福德的主人的:“他为人和善,甚至有点威严,前额宽大,目光炯炯,头发花白,穿着绿色猎装。他非常好客,午餐时从来不缺法国红葡萄酒,饭后还送上威士忌和大酒杯。我记得他坐在他那富丽堂皇的藏书室的沙发椅上,他的全家通常是在藏书室里聚会,我们每晚也是在那里会面,而在他的身边总有半打小猎犬,坐在他的膝盖上、肩上和腿上。他向我介绍说:‘这些是丹狄·丁蒙特的后代’。所有的猎犬都只有两个名字——辣椒或芥茉,依毛色和年龄划分。每晚,不是他给我们朗读,就是他女儿安娜——一位漂亮姑娘为我们演唱叙事歌,自己用竖琴伴奏。他爱讲苏格兰氏族首领或苏格兰律师的故事。”
洛克哈特同意担任《每季评论》杂志的编辑,一直担任到他本人因求清闲而去职为止,尽管他常向司各特抱怨说,默里“总是醉醺醺,几乎无法同他严肃地谈谈工作”。索菲娅同洛克哈特迁往伦敦后,司各特非常想念他们。
洛克哈特有一个大优点,就是他爱司各特,称颂司各特,忠实地怀念司各特,在他编写篇幅共达百万多字的多卷集司各特传记时,有时甚至有损于对其他同时代人的追忆。这是后世研究人员能够从中获取许多珍品的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