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后裔
每个人都应有他自己的爱好,以便有事可做,有所寄托,有所赞赏。
这可以是书、曲棍、钱币、机器或任何其他东西。爱好能够满足人类的某种欲望,使人摆脱痛苦的自我反省,减少驾驭他人或干预他人事务的欲望,总之,会有助于人们成为文明的人。司各特的玩物比许多人都多,因此他很少想去打扰亲人、朋友和邻居的生活。他受过法学教育,但他本人并不善于打官司。他承认说:“我深怕有人知道,我这个人舍得献出世上的一切,只要能不打官司。”他在阿博茨福德的客厅、藏书室、卧室和书房摆满历史文物和个人纪念品,他很珍爱,并自豪地展出供人观赏。但仅此一点还用不完他那充沛的精力,他一分钟也闲不住,甚至坐在沙发上同朋友谈话时手也不闲,不是抚摸爱犬就是卷纸。他不满足于栽树和建造房屋,还从危险的游戏中找到了特殊乐趣。一次,他在科尔德希尔茨湖旁峭壁边缘散步,当他想用方格毛毯裹紧身躯时,一阵风差点把他刮到崖下。他用尽全力奇迹般地保持住平衡,才幸免于难。
1820年,他写了《修道院》和《修道院长》,1821年年初《肯尼威斯城堡》就出版了。起初,他想给小说起名《坎诺尔别墅》,但听了康斯特布尔的话后改变了书名。出版商对这一让步欣喜若狂,据说,他甚至高声喊道:“说实在的,现在我若是《威弗利》的作者,那该有多美啊!”《肯尼威斯城堡》在英国引起的热烈赞扬不亚于小说《艾凡赫》。
慕名而来的人从全国各地成群结队涌向坎诺尔。教区诵经僧向旅游者讲解原来别墅的位置,发了一笔小财。一般来说,司各特杜撰的每个地方都有了准确的经纬度,变成了当地的名胜。他的臆想被当成了现实,这还表现在另一方面。达得里旁系后裔莱斯特伯爵以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名义写信给司各特提出进行“人格决斗”,因为司各特污蔑他的先祖是杀人犯。司各特在来信背面写上:“简直是发疯”,读完信后又补充一句:“简直是发疯”。顺便提一下,传记作家受到的这种发疯似的责难要比小说家多。《肯尼威斯城堡》博得热烈欢呼,它的作者坦率地承认他“得到的荣誉与金钱比过去任何出版物带给他的荣誉与金钱都多。”许久以后,他也受到与其齐名的一些人们的称赞,托马斯·哈代说过:“任何一个历史学家都没有把历史上的伊丽莎白描绘成像《肯尼威斯城堡》一书中虚构的伊丽莎白女王那样生动的妇女形象。”
这次,司各特又让充当经纪人的约翰·巴兰坦发了一笔财。他甚至答应撰写著名小说家的传记,供出版他们的文集之用,出版收入仍归这位约翰,但1821年6月这位“快乐的”约翰之死勾销了这项有利可图的计划。站在约翰墓前,司各特向他的一位朋友小声说:“我觉得,从今以后太阳对我的照射不会如此明亮了。”从不忘记自己恩人的约翰遗赠司各特2000英镑。可是,他是带着满身债务而死的,司各特不仅当即给了他的遗孀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而且就在自己陷于拮据状况之后,继续每年给她以补助。
他闲不住,每秒钟都想做点什么,对他来说没有比摆姿势让画家作画更难受的了,大部分为他画像的肖像画家只有在他埋头写作时才能为之作画。属于另一派的风景画家,受托为司各特的长诗做插图的特纳,也访问过阿博茨福德。司各特称赞这位画家的画,但对其为人却并不欣赏。他说:“这差不多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财迷心窍的天才。”只要给钱,特纳可以完成任何定货,但不给报酬他是什么也不干的。
遗憾的是,特纳没有给司各特的小说《海盗》做插图。这恰恰是这位令人惊服的艺术家可以充分发挥其稀世天才,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能弥补这部著作本身的缺点的地方。书中的情节发生在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上,而那里的郡长则是司各特的密友威廉·厄斯金。《海盗》于1821年12月问世,几乎是在《肯尼威斯城堡》出版后11个月,两部书之间相距时间这么长,简直使人怀疑,司各特大概在昏睡。可能他写这部书是花了很大力气的,因为书中毫无灵感的痕迹,可以猜出他是十分紧张费力。
小说结局的确充满着易卜生式的戏剧性,然而情节松松垮垮,人物毫无生气。使人感到书中的主要之点是摘录来的,而且是按照旅行指南要求的加以美化了的风景。司各特并未懂得,风景只能激发欣赏者的感受,而风景之鲜艳或暗淡则决定于人物的情绪。而且,司各特在这部书中对于道德的议论,其沉闷程度并不亚于那些描写。一味过奖司各特的小说已使他的威望受到伤害。如果我们不承认《海盗》是一部劣作,我们就不能给予他的好作品以应有的评价。
通常认为,儿童是喜欢海盗故事的。司各特想他的小说也会为儿童们喜欢。但他自己的后代此时已过童年,现在他们能够自己从他的小说中得到满足,而不再是在学校里怀着憎恨心理去上这些小说的“课”了。
大女儿索菲娅看来继承了父亲温和的性格,但没有继承父亲一丝一毫的才华。她成长为朴实无华、没有奢望、心地善良、唱民谣令人倾倒的人,她正是以此征服了父亲的心。她成为妻子与母亲以后,用司各特的话说,变成了“道地的保姆”,这大概是因为她自己的双亲在她孩童时对她照顾得太过分了。1826年,司各特写信给索菲娅的丈夫说:“我认为有必要以父亲的身份提醒索菲娅不要再请家庭医生,因为家庭医生同家庭牧师一样都是十足的祸害。一个说,没有他,你就不能保持健康;另一个说,没有他,你就不能使灵魂得救。然而,被他们保护的人总是要死的,要进地狱的,对医生偏爱,我认为是她最大的缺点。”索菲娅的小孩病倒时,司各特满怀期望地说:“我想孩子会康复,一个重要理由就是,正如我清楚了解的,在郡内没有一个神医。”
索菲娅下面是阿博茨福德的继承人瓦尔特。他不喜欢在室内面壁而坐,这一点很像他父亲。父亲教他骑马、射击,教他任何时候都要讲真话,其余一切都托付给乔治·汤姆逊和爱丁堡中学了。14岁时,小瓦尔特被授予猎枪。司各特告诉乔安娜·贝莉说:“老实说,当他猎得第一只山鸡时,我内心充满喜悦之情,这种喜悦我一生中只感受过一次,那就是自己打中猎获物时,而这已是20年前的事了”。瓦尔特对于文学十分淡漠。他喜欢欧几里德而不爱读荷马,他不懂诗,也没有诗感。因此,他父亲对于下面这一点已经心满意足了:“魔鬼没有用对并不存在的事物的装点门面的爱好来填补这个真空,因为我最怕世上的虚假爱好,对它深感厌恶。”
18岁时,瓦尔特成了一个具有力士体格的高大、英俊、腼腆的青年,他善良、聪明、酷爱数学和工程学,但不大懂其他科学。他是陪同父亲在户外娱乐消遣时的朋友和不可代替的同伴,因此1819年他当上第十八骠骑兵团掌旗官去科克任职时,父亲很想念他。掌旗官的官衔是通过总司令约克公爵谋得的,于是司各特不得不(用他的话来说)“为了小伙子的小装饰物”而耗费一笔钱,“据说,衣着能美化人,但从各方面来看,衣着也完全可以使人破产”。瓦尔特得到的零用金,为数不少,还常常额外向他父亲要钱,例如他的战马死的时候。司各特对他的管家达格里什说:“是啊,他得早一个小时起床,晚一个小时躺下,没有马是不行的。不过,说句实话,真正的马是我,他骑过我,现在出外也用我的钱。”他警告瓦尔特说,如果再死掉马,就得步行去进攻。
司各特担心他英俊的儿子陷入别人巧妙设下的婚姻之网,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朋友亚当·弗格森提出的将其夫人的侄女、洛霍尔一笔大地产的继承人珍妮·乔布逊嫁给瓦尔特的建议。瓦尔特当时22岁,相当喜欢这位女孩,便同她相好起来。只是过了两年之后,当司各特写信告诉儿子他赞成这门婚事,并列举种种有利于儿子的实际考虑之后,才真正谈到结婚。这些实际考虑是:“珍妮·乔布逊的非贵族出身的姓名”同50000英镑的财产联系起来就不显得那么不体面了,这笔财产展现出远大的政治前程,有助于年轻的骠骑兵在他所选择的领域内飞黄腾达。总之,瓦尔特还算走运。司各特写道,“这些基本方面看来都不错,你对她喜欢到何种程度,这要由你自己判定,等等”。
婚礼于1825年2月3日举行。次日,司各特写信给儿媳说:“我亲爱的姑娘,昨天我不想在临行之前无必要地以自己感情的流露来使你们难为情。我根本不愿当着人们的面表露此种感受。”在另一个地方,他又说,他讨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啼啼”,认为当众流露情感是使自己成为笑料的最丑恶的形式。“既然要搞欺骗。那最好是对我们的才能、福利或兴趣有好处,无需装作笃信宗教或多愁善感”。同年6月,官方公报报道说,瓦尔特已晋升为御前骠骑兵上尉,这一晋升使他父亲花费3500英镑。该团驻防都柏林,珍妮在他们同另一家共同租用的圣史蒂文一格林大街10号开始履行家庭主妇的职责。她写信告诉敬爱的公公说,一次她同瓦尔特深夜就寝时,他们的仆人们还在慢慢地喝混合甜酒。
安娜是家中第三个孩子,是一个诚实、直爽和多情的姑娘,但喜欢嘲笑别人,父亲曾经打算制止她。司各特为了纪念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女主人公称安娜为贝特丽丝,并以她有两条长得匀称的腿而自豪。安娜因瓦尔特离家赴任而长期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使本来就对女儿爱挖苦人不以为然的性格倔强的父亲有些担心。总的来说,他无论对索菲娅或安娜都满意,说她们俩人都丝毫没有沾染上自命不凡或爱好虚荣的恶习,认为她们所受的教育与其说过多,毋宁说不够。司各特说:“我非常担心她们会变成庸俗的‘迷人女人’,只能主要指靠大自然母亲赋予她们的才能了。”
按照事物的自然发展过程,安娜赞赏身体结实、羞怯腼腆、沉默寡言的哥哥瓦尔特,而把聪明话多、懒散但令人喜欢、举止优雅但过于自信的弟弟查尔斯选作嘲弄的靶子。如果说瓦尔特继承了父亲喜爱实干的性格,那么查尔斯则分享了父亲酷嗜读书和聚友畅谈的爱好。司各特惊异地看到,他自己年轻时那种游手好闲和不着边际的幻想又在他小儿子身上重现,他感到不寒而栗。司各特认为继续把查尔斯放在家里,游手好闲的习惯会更加滋长,因此于1820年将孩子托付给卡迪根郡兰皮特地方助理教务主教、被称为青年导师的约翰·威廉斯牧师去照管。查尔斯在那里表现不坏:他的傲慢明显减少,勤奋则有所增加。父亲的教训不时地寄到兰皮特,他劝儿子要更加努力,多研究历史,经常给家里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