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慈的声音听起来急切了许多，她又说不出话了，她毫无准备。她希望此刻能够凭空出现一张演讲稿，让她可以照着读不出错。
骆随洲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
“黎慈，你的约会结束了吗。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但是你现在能抽空来一趟医院吗，我在急诊室里。”
他的语气里隐约透着一丝虚弱。
“我忘记带我的护照和学习许可了。但是医院这边需要登记我的个人信息，他们需要通过这个来查我的医疗保险状况，后续也会根据这个给我寄医疗账单。你能帮我送过来吗？”
医院急诊室？
黎慈现在完全不知道，骆随洲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天。
*
*
黎慈火速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去医院。
她在急诊室里找到骆随洲。他坐在观察室里，肩膀上搭了一条保温毯。
黎慈快步走过去。
“嗨，骆随洲，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的关系来得很及时。
骆随洲勉强地朝她笑了一下。
“脸色这么难看，就别笑了。”黎慈在他身边坐下，她把骆随洲的护照和医疗卡都带来了，她从包里把存放证件的透明袋拿出来，“我要去哪里帮你办理登记手续。”
骆随洲指了一个方向。他这次不再逞强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黎慈主动负责照顾他的事情。
当她把所有的登记手续都弄完之后，她回到骆随洲身边。
“食物中毒？”黎慈把医疗记录单上的诊断说明读出来，“认真的吗？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吃了冰箱里那些菜，才把自己搞进医院来的。”
“可能是有什么东西没有煮熟。”骆随洲浑身提不起力气，所以他都没有试图跟黎慈争论。他其实有点儿想要倚靠着黎慈的肩上，他现在这样直着靠在座椅椅背上坐，他很吃力，没有可靠的支撑点。但他想到黎慈目前和那位汤米的关系，他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否已经能算是男女朋友了，所以虽然黎慈是他的搭档，他现在却不能依靠她。
黎慈无奈地看着他。哪怕不合时宜，她真的很想嘲笑他。
骆随洲慢吞吞地才反应过来：“你回过家了？你看到冰箱里的那些菜了？”
“如果我不回家，怎么给你拿护照？”黎慈指出他的逻辑问题。
骆随洲又往后靠了靠，他试图找到舒服的位置，这是他到了观察室之后就一直在做的事情，但并不是很成功。他现在连脖子也开始有点儿疼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给你的打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在家里了？”
黎慈点点头。她的眼眸非常明锐。
“我看到冰箱里的东西了。不止是把你弄进医院的菜，还有那束花，那盒蛋糕。我都看到了。”
骆随洲的表情一怔。
然后他忽然松懈下来，紧绷着的情绪像是终于绷断了，随即消解了。他看起来似乎是破天荒地作出了较低的自我评价。他的状态满是自嘲而丧失信心。黎慈之前从未看到过这样子的骆随洲。仿佛是支撑着他的那根精神支柱顷刻间断裂倒下了。那种高岭之花般的姿态，已然凋零坠入尘泥里。
“你都看到了。”骆随洲重复了一遍，他自言自语道，“我把东西藏在了最糟糕的地方。”
他后悔了。他在赶来医院之前，就应该把那束满天星带下楼扔掉的。一点儿痕迹都不要让黎慈看到。这样，她就不会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到他对她无可救药心动的证据。他在她面前，也不会这样卑微而充满祈求。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他对她的感情曝光了，像是一个严重害羞的小男孩被大人无情地丢到了聚光灯下。他的心事对她完全透明。
生病的骆随洲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感，这实在是太荒诞了。他不禁低敛眉眼，甚至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如果黎慈知道他爱她，而她却另有所爱，那么他们以后还能在一起搭档滑冰舞吗？
骆随洲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黎慈的嗓音温温柔柔地在他身边响起。她的语气轻柔，但很坚定。
“不，骆随洲，你并没有把东西藏在最糟糕的地方。恰恰相反，我觉得那是最棒的地方。”她的眼眸凝视着他，让他无法逃避她的注目。她的呼吸一下子又离他很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竟然距离他如此接近。
“我打开冰箱，把那些玻璃盒子拿出来，我就看到了你留在冰箱里的花和蛋糕。这简直是最浪漫的事了。”
浪漫？
骆随洲觉得他的脑子有点儿处理不了眼前的对话了。生病让他的思维被拖拽着降速。
他想：黎慈究竟在说什么？
她的鼻尖几乎已经要贴上骆随洲的鼻梁，眼睛在他面前占据着他全部的心神。
她的唇齿温柔相碰，说出最动听的声音。
“当然，我们得忽略你的菜会让人食物中毒这一点。否则浪漫就要打折扣了。还好我没有吃那些菜。不然我们现在就都要进医院。”
音量基本属于是耳语呢喃的程度。
她对着他微笑。
没有一点儿犹豫，骆随洲倏忽间吻上她。
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后悔，在他发烧生病的那个夜晚，当黎慈吻在他唇角上的时候，他应该回吻她。但是现在，他就获得了补救的机会。
骆随洲抱住黎慈的腰，揽着她的肩，他把她不断地推向自己。黎慈开始回应他的吻。她闭着眼睛，睫毛轻颤。骆随洲从生疏开始，逐渐在反反复复的实践中掌握技巧，然后他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强势，直到他从黎慈那里彻底得到主导权。
骆随洲一直都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人，他尤其擅长无师自通。
漫长的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意犹未尽。黎慈双手搂抱着骆随洲的脖颈，几乎整个人都要坐在骆随洲的腿上。她喘着气透风，骆随洲也好不到哪里去。
骆随洲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情绪里减去了所有的冷漠自持。
黎慈同样没有仓皇逃跑。
他们处理得要比之前那一次更加稳重。
“我想我们闯祸了。”
骆随洲说话的时候，手依然搭在黎慈的腰间。他舍不得放开。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骆随洲话里所说的闯祸，指的是违反国家队的恋爱禁令。
黎慈的眸光微动。
“我们才没有闯祸。”她又一次俯身吻向骆随洲，仿佛永远都不够，“这只是朋友间的关怀和问候。是我们表达关心和相爱的方式——以亲密的朋友和搭档的特别身份。”
她这么说，实在是很狡黠。她拒不承认自己和骆随洲在恋爱中，她甚至毫不讲理地把吻称作是“以朋友和搭档的身份”来表达关心和问候的方式。既然没有恋爱，那就不算违反国家队的恋爱禁令。
骆随洲的手指动了动，他还是宁愿违反所谓的恋爱禁令，也不想止步于“亲密的朋友”。
另外，骆随洲在觉得黎慈头脑格外睿智和灵活的同时，他也有点儿不高兴。
他的眉宇间略带不满。
“朋友？那你的汤米也是你的朋友，你也会这样关心和问候他吗——”
黎慈再一次堵住骆随洲的嘴唇，不过这一次终于是用手。
“嘿，汤米是我的表哥，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这下轮到骆随洲傻眼。
“表哥？”
“对啊。不然你以为呢？汤米是Carol姨妈和卡尔门姨父的儿子。我们现在住的公寓，就是我咨询了汤米表哥之后，他给我的建议。否则，你为什么会觉得，按照姨妈的性格，她会这么放心把我们这两个年轻的孩子留在蒙特利尔？就是因为姨妈知道，汤米表哥也在蒙特利尔，她把我们两个托付给了汤米。”
黎慈欣赏着骆随洲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你这是吃醋了吗？”她朝着他眨眼睛。
骆随洲怎么可能会没反应过来。
他马上就意识到，黎慈之前是故意隐瞒了关键信息，引导他误解，让他以为汤米是黎慈有可能发展成为男朋友的朋友。
“你故意引我吃醋。”
“你承认不承认嘛？”
骆随洲举手投降：“承认。我承认。我从那天你出门帮我买药，我就在吃醋了。”
黎慈却迟疑地眨了眨眼睛：“那天？那天你看到汤米了？”
“陪你去药店，又陪你走回来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是啊。但你是怎么知道的。汤米根本就没有上楼。他送我到楼下就走了。”
“我在楼上看到的。”
骆随洲没有告诉她，他是因为不放心她那么晚独自出门，所以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去，关注她的动向。
但他根本就不用说，黎慈已经领悟了。
她坐回去，然后伸出手扳着骆随洲的脑袋，让他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温柔地说：“谢谢你。这么体贴。”
黎慈从包里摸出那枚小小的姜饼人，这是她特意从餐厅外带买回来，要给骆随洲的。她郑重地把它放到骆随洲的手心里。
“这是我今天出门带给你的小礼物。只不过，可惜你现在食物中毒，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