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黎昂笑了。
他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黎慈的脑袋, 然后屈起食指，轻柔地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傻姑娘。”
黎昂站在出场口，从他的视角, 能够看到骆随洲正在穿过第二排的座位区, 走向黎父黎母所在的位置。骆随洲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黎慈那个浅色的训练包。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黎昂暂时觉得，骆随洲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不能对未来打包票，但至少现在, 骆随洲得到了他的认可。
这也是为什么黎昂一直希望骆随洲能够来到美国参加他的退役仪式。这段时间, 他一直在催促黎慈向骆随洲发出邀请。其实是黎昂想要考察，妹妹如今的冰舞搭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又是否足够称得上可靠。
骆随洲暂时没有表现出什么让黎昂不满意的地方。
黎昂的注意力回到黎慈身上。
“那我就祝愿, 我的妹妹, 能够赢得她想要的奥运会冠军。”他说。
黎慈再次踮起脚来拥抱他。
“一定会的。”她坚定地回答说。
*
*
黎昂的退役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黎慈也去到了观众席。
就像黎昂说的，他给自己的妹妹兼搭档预留了全场视野最棒的座位。黎慈就坐在图宁教练的旁边，她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图宁教练笑眯眯地向她打招呼，她是黎慈和黎昂的启蒙教练。当初就是在这里，西塞塞拉冰场，黎慈和黎昂作为冰舞选手，接受到来自图宁教练的指导。
西塞塞拉冰场，是他们运动生涯的起点, 现在也成为了黎昂运动生涯的终点。
全场的灯光逐渐黯淡下去。
随着冰场上方悬挂着的高清显示屏亮起, 黎昂的退役仪式正式开始。
最开始播放的是一段视频, 带领全场观众回顾并且重温了黎昂作为冰舞运动员的竞技生涯。黎慈是黎昂的搭档，于是她也在整条视频里占有相当一部分的出镜量。
视频是按照时间顺序剪辑的。被放在最前面的, 是小豆丁时期的黎氏兄妹。他们穿着可爱的考斯滕, 身上挂着足够鲜艳活泼的色彩, 那是北美儿童组比赛的一贯风格。对于小短腿们而言，常规面积的冰场也显得太大了。小小的黎昂牵着小小的黎慈，他们光是在冰场上转一个圈圈，都会让身在退役仪式的观众们发出一阵温暖的笑声和掌声。
随着视频往后继续播放，黎氏兄妹也在快速地成长。
年份出现在画面的左下角。一年一年时间的递进，黎慈和黎昂终于逐渐褪去稚嫩的模样。他们开始崭露头角，在北美花滑界，他们是“黎氏兄妹”，是冰舞项目上的“少年魔王”。世青赛夺冠，再到全美锦标赛夺冠，最终是今年年初的冬青奥会金牌。他们已然初具王者风范。
视频播放到他们站在冬青奥会冰舞项目领奖台上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也正是黎昂戛然而止的竞技生涯。
画面正中央，在冬青奥会颁奖仪式上的黎昂笑得有多么灿烂，现实就有多么得令人惋惜。
他在上升期画上句号。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不约而同的叹息。
此时不需要额外提供任何的视频画面来唤起记忆，每个人却都能立刻回想起，几个月前在花滑周刊杂志上不断被报道出来的新闻，关于黎昂滑雪遭遇事故，全身多处重伤，生命垂危。黎昂最终幸运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却也宣告了他的运动员生命的终止。
一束追光灯照在白色的冰面上。
黎昂穿着一身修身西服，他从登场的位置出现，然后从容优雅地滑向冰场的中央。
这时全场响起了黎慈和黎昂在冬青奥会上夺冠时采用的自由舞配乐Experience。
黎昂不止是登场而已，时隔数月，他终于在冰上再次起舞。只有他一个人，这次没有黎慈。
黎慈坐在距离哥哥最近的地方，孤独地看着他演绎他们上赛季的自由舞编排。这是没有她在其中参与的版本。他从她面前滑行而过，冰刀落在冰面上发出的刷刷响声，背景里宏大而磅礴的多重弦乐叙事方式，每一下都刻划在她的心上面。她的心要滴血了。
黎昂依然滑得很出色，他游刃有余地兼顾着难度技术和艺术表现力，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受伤，仿佛他仍然能够继续参加后续的那些赛季，仿佛他还有很多场比赛在等着他去取得胜利。
但黎慈知道，黎昂没有他现在看起来得这么轻松。
那些高难度的托举和联合旋转，他的身体状况都不允许他再去做了。
所以这注定只能是黎昂的谢幕演出。
乐曲即将来到结尾。黎慈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首自由舞配乐的段落音节。她弯腰捧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束香槟玫瑰。她不舍得结束。但这总会结束的。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黎昂的表演完美落幕。
在全场四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黎慈向黎昂递上鲜花，他们隔着观众席的挡板再度拥抱。黎慈不想松手，但她最终还是故作轻松地放开了他。黎昂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他抱着黎慈准备的花束，离开观众席，拿走话筒，去往冰场中央。
他为自己主持这场退役仪式。
“嗨，在场的朋友们——”黎昂向大家做了一个华丽的鞠躬礼节。
大家都在微笑，被他的幽默所感染。
但是，黎慈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在她的眼前，过往这些年的回忆，快速地、应接不暇地闪回放映着。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试图集中注意力去听黎昂说话。
“……我很荣幸能够得到允许使用西塞塞拉冰场，作为我的退役仪式举办地，这里收藏着太多珍贵的回忆。尽管其中一些没有那么光彩。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上冰就在这里，摔得很惨，整个右手小臂全部都青紫了，但我的妹妹却非常流畅地满场滑，更衬托得我像是一个小脑失衡的小傻瓜，说真的，我怀疑我妈妈那天都不想带我回家……”
黎慈扶住了额头，她努力甩开那些杂音。
“……我们不得不提到我的妹妹，同时也是我的搭档，黎慈。这里我需要纠正一下，更加准确的说法是，我是黎慈的搭档，因为她才是那个注定要与花样滑冰结缘的孩子，我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出现，然后充当她的搭档，毕竟，众所周知，一个人不能参加冰舞比赛，而社区里别的滑冰的男孩子要不就是年纪太大，要不就是年纪太小……”
黎慈觉得她手臂上的皮肤正在慢慢变得烫起来，她的体温一定正在升高。她的呼吸变得沉重。
一只手掌忽然间有力地按在了黎慈的肩膀上，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里。
她茫然地转头向后面看。
骆随洲在她的身后。他把手掌从她的肩膀上移开。但他眼中的关切是真实存在的。
“你还好吗？”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