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秋分（二）
乔星海在节目里的搭档叫晏骅，他的师兄，一个还俗的和尚，十多年前导演系的天才。
老天才约乔星海泛舟湖上，聊创作。
仿古船在人工湖上晃，风擦过水面，日头投下的光像碎金子在丝绸上跳着舞，闪耀得迷人眼。
“听过一句话吗？”晏骅把鱼食从窗ko撒出去，“智者不入爱河。”
乔星海懒得跟他扯淡，耷拉着眼皮没理他。
“爱情只适合被当成一种游戏，娱乐项目，享受享受就完事了，谁真陷进去谁就是一傻逼。”晏骅的声音压在烟p股后面，很闷，“但爱情故事就不一样了，知道为什么文艺创者们乐此不疲地搞爱情吗？”他把窗开大了点，迎着风，“虚幻的完美令人上瘾，像一种精神鸦|片，让劳苦大众在短暂的时间里，忘记现实中找不着爱情的苦闷。”
乔星海很不耐烦地抬起眼，“拐了八百道弯，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骅这才图穷匕见：“讲爱情，你递过来的俩本子都不行。”
“哪儿不行？”乔星海从手边的烟盒里抖出根烟来咬在齿间，“你说，我改。”
“《故园》，民国爱情，背景不赖，可你故事线俗套——牺牲小我完成大义——没必要的虐恋。《cun安胡同》，普通人的茶米油盐，谁爱看？是嫌平时日子过得不够无聊么？”
乔星海吐出一缕烟来，散在晏骅面前。
“行啊，你提个不无聊的。”
晏骅眼一眯，得逞了。
他给乔星海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在伦理道德边缘跳舞的故事。
——
九零年代，在经济并不发达、人们观念也普遍保守的小县城里，一对重组家庭的姐弟间产生了畸形的感情。后来，父亲遭遇车祸离世，姐弟俩的关系被外人当众戳破……
“三十年前，闭塞的小地方，谁和谁家都沾亲带故的，光是流言蜚语便能把一个人逼死。”晏骅看着乔星海，“母亲在几年后病了，病的很重，开始精神恍惚。她清醒的那一天，走到了她和父亲第一次约会的桥上跳了下去——小师弟，你说她死的时候，是爱还是恨？”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大概是恨。”烟碾灭在瓷碗里，乔星海说，“姐弟呢？”
“也死啦。”晏骅一耸肩，“卧轨。”
乔星海拿起打火机玩着，啪一声，小火苗冒起来。
“原来我是在和鬼说话么。”他道。
晏骅打量他一眼，倒不是很意外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猜的。”乔星海被挑起了些许的兴趣，“你的爱人真的死了吗？”
晏骅：“你读书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没礼貌。”
乔星海笑笑，“真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长大了。”
晏骅说，他异父异母的亲姐姐现如今活得好好的，结婚生子，幸福美满。
“我后来去找过她，她让我别再荒唐了。”他说，“小师弟，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呢，只是蠢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晏骅这故事写好了就会很有趣，乔星海不想认也得认，在短剧的时长中，它情绪的拉扯比他点灯熬油硬拗的民国爱情要精彩许多。
乔星海妥协了，连肝几个大夜，把粗糙的第一版给捋了出来。结果刚递到节目组，就被否了。
对方理由也给得简单——踩线了。
晏骅跟节目组吵了两天，吵得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哑了，最后各退一步，节目组同意他们拍摄，但剧本得在开机前递上去审，审得过才能拍。
压力就这么到了乔星海脑袋上。
乔星海烦得不行，晏骅赔着笑脸给他包了一艘船，天一亮就让他去船上坐着，吹着小风，改剧本。
这么肝了三天，乔星海累得头昏脑涨，头发掉了一大把。开录前，他窝在船舱里改最后一版，整个人像条死狗一样。
他两眼无神，靠着硬邦邦的椅背，瞄着屏幕那头的秦一白，“几天没见，你是被小妖精吸干了么。”
“赶活，熬七八天了。”秦一白托着一颗红得耀眼的宝石，托到了镜头前，“怎么样，漂亮吗？”
乔星海不识货，看不出好来，很外行地问：“什么品种？多大？”
“莫桑比克无烧鸽子血，克拉。”秦一白说，“客户要的急，求婚用。”
乔星海“哦”了声，不再言语，须臾后，镜头那边传来牙机的嗡嗡声。
从远处山ko来的风大了些，打皱了湖面，小船摇晃得厉害起来。
【火车自远方来，（特写）细小的石子震颤。阿古与小玥对视，握紧彼此的手。（远景）太阳升起，一切结束了。】
乔星海敲出最后一句话，伸个懒腰，把电脑合上了。
写是写完了，但乔星海没理解晏骅。
他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呢？
是纪念死去的爱情，还是刺痛那位曾经爱过他，如今已经潇洒向前的女士？
都很没必要吧……
“喂，秦一白。”
他叫那边正忙活的兄弟。
秦一白没抬眼，忙着挑碎钻，“说话就说话，别连名带姓地叫。”
乔星海凑近了镜头，纳闷地问：“你和我分手之后想过要报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