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芒种（五）
和朴记正式到秦一白手里只有八年，前面四五年，他忙着和家里家外的人斗心眼，大刀阔斧地改革，让老秦家本来就不服他的人更是憋了一肚子火。上到他二叔三叔，下到在铺里干了一辈子的老掌柜，有说他数典忘祖的，有说他败坏家风的，也有说他钻钱眼里，满身铜臭的，反正说来说去没一句好话，该分红的时候却没人一身傲骨地说句“不要”。
先前平安无事时，大伙看着兜里的钱，还能捏着鼻子叫一声“东家”，现在出事了，屎盆子就得扣在秦一白头上——不是他闹改革，哪能招来贼。
“要我说，就该收敛一点，咱们这种老字号，还用你上外面大张旗鼓地宣传？”秦仲民，也就是秦一白的二叔，秦明昶的亲爹，背手站在秦一白面前，眉头拧成了疙瘩，“现在好了，打劫的都敢明目张胆上门了——还真有眼光，一抢就是上百万的货。”
“哎，二哥，你别怪孩子，一白那也是为了咱们和朴记好。”秦叔元觑眼秦一白，“眼下当务之急，一是把东西追回来，二……那是客户下了定金的，咱得给客户补呐。”
秦仲民从鼻子里喷出恶气，“说的轻巧。补？你拿什么补，这遍天下能找出两块一模一样的玉石来吗？”
秦叔元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气恼道：“那你能怎么办，你现在就是给孩子骂个狗血淋头，事也是出了，说这些还有啥用嘛。”
“三弟，你也说句话不是，从进来就没吭声，装什么深沉呢？”秦明昶端着一副四平八稳的假模样，仿佛丢货的不是他名下铺子一般。
秦明开放下茶碗，睨着他二弟，“客户是谁的谁去沟通呗，你逼问他，他现在能说什么。”
这话一落地，屋里短暂地陷入了死水般的气氛里，叫人呼吸不畅。
片刻后，秦一白才道：“二哥，你手底下的人该配合警方做笔录就做，该调监控就调——你藏着监控不配合，别人说你监守自盗都行。”他指尖蹭蹭自己手上裹的纱布，“二叔您也不用瞪我，这事放谁身上都一样。丢了东西，一句涉及商业机密就不给监控，您觉得合适吗？咱这一行混到现在，还能有多大的商业机密从个监控就能泄出去，要不您给我讲讲，我也长长见识。”
“好啊你，甩锅是吧。”秦明昶终于坐不住了，怒得直蹦高，指头点到了秦一白鼻尖前，“要不是你搞‘年轻化’路线，做视频做直播，能招贼？”
“你急什么急，”秦明开斜眼瞧他，“方才不是你吆喝着让老三说话的，怎么着，说到你不爱听的你就要挠人呐。”
“真行。”秦明昶点点他俩，“狼狈为奸。”
“一白，你接着说。”秦叔元接了金瑜递过来的茶碗，眼神往边上一转，“明昶，你坐下，都是一家子兄弟，闹什么。”
秦明昶一时没动，梗着脖子瞧了眼他三叔。须臾，又瞧眼他亲爹，秦仲民冲他一撇嘴，他这才踢了脚椅子，坐下了。
“就按大哥的意思，谁的客户谁去沟通，退款或换货，都按对方意愿来。”秦一白道，“实在解决不了，再报总店，走流程。”
“你什么意思？”秦明昶瞪着他，“一推二五六了是吧？这么大损失总店不管，我一个分店能吃下来么。”
秦明开嗤笑一声，“你东城三个铺面前年开始不跟总店账，吆喝着要自负盈亏时候，你可没说吃不下来。”
“你他……”秦明昶让他说得头发都要奓起来了，刚要开ko，金瑜过来了，附在他师父耳边说，警察找，要了解情况。
秦一白起身，整了下衣服角，临出门时候回头看了眼秦明昶，说：“受伤的伙计听说进重症了，二哥，医保外的费用，就别让他一个人担了。”
平时车流不算密集的街面上停着三辆警车，警车后一排私家车，个顶个地贵，不留神还以为是收二手豪车的集体出街了。
警戒线外，围着一撮看热闹的群众，大伙七嘴八舌，讨论着这倒霉铺里的“剧情”。
“谁能想到光天化日出这种事，吓死人。”
“说是直接拿着刀进店抢的……嗐，这古玩街平时也没几个人，他家看店的还就一个小伙，可不遭殃了。”
“应该能逮住吧，现在摄像头都恨不得十步一个了。”
“金额那么大，估计啊，明天就破案了。”
“可不好说，要是惯犯，恐怕难了。”
“你看屋里地上那血……就怕那小伙子，凶多吉少咯。”
乔星海打了辆车跑过来，在外面站了十分钟，灌了满耳朵碎片式的闲言碎语，再结合网上直播后的消息，差不多捋出来一个接近事件原貌的过程——
原本无事的下午，铺子里两个伙计，一个出门送货，一个留下看门，谁知道就是那么地不凑巧，送货的刚出门，上门打劫的就来了。
行凶的人据目击者说，手里拎着黑色旅行袋，刀是从里面掏出来的。
他和伙计发生了肢体冲突，外面路过的两个女孩吓坏了，尖叫着跑开，躲在远处报了警。
当时是下午一点多不到两点，周围铺子要么关门睡觉了，要么就一两个人，碰上这事只敢报警哪敢出来见义勇为。
就这么，光天化日，行凶人抢了东西就跑，说是除了几块石头，还拿走了铺子里的备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