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皇帝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虞嫣目光定住。
那并非印章,上面的雕刻,让她感到眼熟。未几,她即刻想起来自己在网上看过的图片,正是司南的模样。
一只玉司南。
“此物,乃文皇帝传下。”皇帝道,“自文皇帝以后,历代皇帝皆纳于锦囊中随身佩戴,以为护佑。朕听先帝说,此物乃关系天下国运,可究竟如何关系,从来无人能说清。直至女史与朕说起施氏与玉司南的关联,方记起此物。”
虞嫣吃惊不已。
“这玉司南,就是施女士得到的那只?”她问。
“正是。”皇帝道,“施氏当年临别之前,将此物赠与文皇帝,为文皇帝珍爱,伴随一生。”
虞嫣没有说话。
她想到了蔡瑜送来的那篇《永明樵问》。蔡瑜是如何知道的,如今也昭然若揭。恐怕还在那边的时候,皇帝就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但他一直深藏于心,甚至对萧寰也没有透露过。
“当年,文皇帝曾携带此物,追着施氏踪迹而来,几乎寻遍碧落黄泉,却并不曾寻得她半点踪迹。直到后来,他终于从一位庙祝口中,得知了这翁仲的来历。”皇帝道,“此物生于池中,乃两界锁钥,偶尔被人发觉,惊动了周穆王。穆王以为任其现世,乃惑乱人心,天下将不稳,于是求问西王母。西王母告诉穆王,两界本同向而生,这边一处灵池白玉,那边亦然。若将白玉放归原位,其路自断;将两界白玉相抵触,其路自毁。”
“穆王想将此路毁去,却只得这边的白玉。他派人到那边去寻,挖掘许久,一无所获,只得放弃。穆王令太史将白玉雕作司南,祈求其护佑平安,将其重新埋入池中。此后,灵池之事只存于密档,不复为世人所知。”皇帝看着虞嫣,“直至施氏携着那边的玉司南,从池中突然现身。”
他说的这些,除了一些细节,虞嫣大抵知道。
“陛下既然知道了许多,怎么不告诉我?”她说。
皇帝不答反问:“女史可曾想过,为何文皇帝与施氏不曾再见过面?”
虞嫣想起了《永明樵问》里,文皇帝借樵夫之口,向神仙问起的话。
既然世间还有他心驰神往的去处,那么他能不能抛下尘世,欣然而往?
还有施婧在日记里写下的:“……我离开时,他问我,还会不会回来?我说也许会。他又问我,如果他将自己的责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担呢?”
……
虞嫣沉默片刻,道:“文皇帝并不知道怎么过去?”
“文皇帝知道。”皇帝道,“他曾经令人在这水池中掘出了另一只玉司南,即便他手中无异界之物,照施婧之法,应当也可过去。”
虞嫣一怔。
“可文皇帝不曾这么做。”皇帝注视着她,“因为他知晓,一旦过去,他便会抛下这边的一切。当上了皇帝,身上的重担便要背负一世,至死不会卸下。施氏于他而言,只可像陶潜笔下的桃源,存于念想,而用不可得。”
从这话里,虞嫣听出了意味。
她和萧寰,本质上何尝不也是这样的关系?
“文皇帝想当然。”虞嫣道,“他甚至没有尝试,怎么知道桃源只能存在于念想?”
“女史可曾想过,施氏为何要将玉司南留给文皇帝?切勿忘了,当年她以为玉司南只有这么一个,且失了这玉司南,她便过不来了。”
虞嫣哑然。
施婧这么做,意思很明显。文皇帝在这边的身份和家庭,是她难以接受的,两人在一起的唯一可能,就是像文皇帝说的那样,将他自己的责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担。
但如果是那样,就意味着他要抛弃所有。
所以,施婧把选择权交给了文皇帝,让他有朝一日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再去找她。
《永明樵问》里,仙人的回答又浮起在脑海。
他说,人生于尘世,只要不曾超脱生死,便仍是尘世中人,遑论抛下?所谓那心驰神往之处,并非可让人忘尽忧愁,其引人之处,乃在于那是人妄想中的退路罢了。
而最终,文皇帝的选择,是将他和施婧的过往深埋心底。
正如陶渊明笔下的渔人,即便心中再是念想,也永远无法触碰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