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威姆斯先生的契约,”他说道,“暂时收起来,外乡人,今晚在篝火里把它烧掉。”
然后,空地那边有人挥手大喊“麦克杜”,于是他又消失到人群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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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集会的第三天,我收到了许多人的来信,以及听到许多聊八卦和闲谈,各种盖尔语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没有说话的人都在唱歌,罗杰也乐在其中,在场地上闲逛、听歌。他自己也唱得声音沙哑了;他昨晚几乎没睡,整夜弹奏借来的吉他,给一群着迷的听众唱歌,而布丽安娜则盘腿坐在他脚边,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
“他唱得好吗?”詹米当时低声问我,怀疑地眯眼看着他那位公认的女婿。
“岂止是好,简直太棒了。”我确信地回答他。
他扬起眉毛,耸了耸肩,然后俯身从我怀里把孩子抱过去。
“嗯,你说好就是好。我想和小红毛找个地方玩骰子。”
“你要带孩子去赌博?”
“当然了,”他说道,然后咧嘴朝我笑起来,“学习诚实的行当要趁早,免得他以后没法像他爸那样靠唱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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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胡萝卜泥的时候,”我说道,“务必要把胡萝卜上面部分也煮过。然后把煮胡萝卜的汤留着,给孩子们喝,你也可以喝点——有利于你产奶。”
梅斯里·布坎南把最小的孩子抱到怀里哺育,郑重地点了点头,把我的建议记在心里。我没法说服大多数苏格兰移民吃新鲜的绿色蔬菜,但不妨说服他们让家里人吃,但是我偶尔还是有机会偷偷地在他们的饮食——主要是燕麦粥和鹿肉——里面加些维生素C。
我试过让詹米在众人面前吃一盘切片的西红柿,期望这能够让那些新来的移民不那么害怕——并不成功。大多数人都带着有些迷信的敬畏看他,我听他们说詹米天生就能吃那些会让普通人当场丧命的食物。
我让梅斯里离开了,然后欢迎下一位来到我这个即兴诊所的客人,一位带着两个女孩的女人,身上长满了湿疹,我最先以为那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症状,但事实证明那还好只是有毒的常春藤造成的皮炎。
听到人群中有骚动,于是我暂时停止看病,转身去看是谁来了。阳光把空地边缘的金属照得闪闪发亮,不只詹米一个人去拿了枪或刀。
他们起步走进阳光里面,但是他们的鼓声模糊不清,那只是鼓槌在鼓的边缘敲出低弱声音,引领着他们前进。他们的火枪指着天上,来回晃动的阔剑就像蝎子的尾巴;他们穿着猩红色的衣服,绿色的短褶裙,两个两个地从小树林里冒出来。
四个、六个、八个、十个……我和大家一样默默地数着。他们总共四十个人,鹿皮帽下的双眼直视前方,不左顾右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脚步声和鼓声。
在空地那头,我看到了巴拉牧场的麦克尼尔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身边有轻微的骚动,他的族人们几步就走到他的旁边站着了。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我身后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我感觉到——而非看到——山脚下人们在动起来,集合成小队,每队人都在关注着那些不速之客,同时也关注着自己首领的指示。
我寻找布丽安娜,惊讶地发现,她抱着孩子就站在我身后,专注地越过我的肩膀往前看。
“他们是谁?”她低声问道,这个问题像涟漪一般在集会上扩散开来。
“一个苏格兰高地军团。”我说道。
“这我看得出来,”她尖锐地说道,“是敌是友?”
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来这里的身份是苏格兰人还是军人?但是我不知道答案,从人群中的骚动和低语来看,其他人也不知道。当然,军队有可能会出动去驱散不守规矩的集会,但是肯定不会来驱散这种没有政治目的的和平集会吧?
但是,许多苏格兰人同时出现在某个地方,在过去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宣言,而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记得那个时期。人们的低语变得越来越大声,他们说出的盖尔语中隐约带着愤怒,叹息声也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风那样传遍整座山。
有四十个带枪佩剑的士兵沿着马路上来。这里有两百个苏格兰人,大多数都配有武器,许多人还带着奴隶和仆人,但是他们也带着妻子和孩子。
我想起了卡洛登战役后的那些日子,然后没有转头就对布丽安娜说:“如果出事了,如果出任何事情,你就带孩子进山里去。”
罗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士兵身上。他没有看詹米,而是沉默地走过去,与詹米肩并肩站在我们面前,就像是一个堡垒。整个空地上都发生着同样的事情,女人们丝毫不动,她们的男人们走到她们的面前。走进空地的人们都会觉得那些女人全部隐身了,留下许多态度坚决的苏格兰男人向下注视着峡谷。
然后,两个男人从树林里骑马走了出来,有一位是军官,旁边是他的助手,军团的旗帜飘扬着。他们策马前进,从那队士兵旁边走过,走到了苏格兰人群的边缘。我看见那个助手在马背上俯身提问,然后看到那位军官朝我们转头过来,对于听到的答案表示认可。
军官发号施令让士兵们稍息,把火枪立在灰尘里,分开了挺直的双腿。军官掉转马头走进人群,慢慢地穿过去,人们不情愿地让开了路。
他正在朝我们走来。我看到他那双眼睛在远处紧盯着詹米。他骑在马背上,头发鲜艳得像猩红的枫树叶,让他的目光显而易见。
他在我们面前停下来,然后摘下插着羽毛的军帽,从马背上下来,朝詹米走了两步,然后鞠躬,得体得有些死板。他个子不高,但身体结实,大概三十岁,黑色的眼睛就像他的护喉甲那样明亮。现在距离更近了,我能看到之前没看见的东西了——别在他红色军装肩上的那个小金属物,原来是一个破旧不堪、失去光泽的镀金饰针。
“我叫阿奇·海耶斯,”他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说道,双眼紧盯着詹米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希望,“他们说你认识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