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两声,然后继续,显然不知道有其他什么办法。“噢……因为那个时候男人们都很实在,他们不找漂亮姑娘当新娘,而是找会做饭和织布、能够做好家务的女孩。但是梅琪……”
布丽安娜发出特别难受的声音。詹米咬了咬牙,继续讲了下去,同时紧紧握着她的双手。
“但是梅琪喜欢田野里的光亮,喜欢幽谷里的鸟儿……”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变暗,阳光下的花朵散发出的香味,被河边柳树清新又潮湿的气味和厨房里飘来的微弱木柴烟味取代。
布丽安娜的宽松睡衣湿透了,贴在她的皮肤上。我用拇指按压她的后腰,她也费力地配合想要减缓那种疼痛。詹米低头坐着,顽强地拉着她的双手,仍然在安慰地说着话,讲述着传说中海豹人和海报猎手的故事、风笛手和小精灵的故事、芬格尔洞巨人的故事,以及魔鬼那匹速度快过男女之间交换眼神的黑马的故事。
她的阵痛越来越频繁,我朝费德拉挥手示意,让她去拿燃着的木条,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房间里凉爽而昏暗,影子在墙壁上摇曳。詹米的声音沙哑,布丽安娜几乎快要昏迷了。
突然,她放开了他的手,然后坐了起来,抓着自己的膝盖用力,脸色也随之变得深红。
“快!”我说道。我迅速把枕头放在她身后,让她向后倚靠在床架上,然后喊费德拉过来给我端着蜡烛。
我在手指上擦了油,伸手到她的睡衣下面,触摸到她长大后我再也没摸过的肌肤。我慢慢地、温柔地按摩,同时和她说话,尽管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区别。
我感觉到手指下突然有了变化。她的宫口逐渐地扩张,一股羊水突然涌了出来,喷到床的那头,滴到了地上,房间里充满了肥沃河流的气味。我缓慢地按摩,祈祷孩子不要出来得太快,不要撕裂她。
她的宫口突然张开,我的手指触摸到了湿润、坚硬的东西。她的肌肉再次松弛,那个东西缩了回去,在我的指间留下了激动的感觉,我知道刚才触碰到的是另外一个全新的生命。她的肌肉再次绷紧,然后又慢慢地松弛回去。我把她的睡衣掀到上面,然后她的宫口被撑得特别开,一个中华石像兽似的脑袋冒了出来,同时还有许多羊水和血液涌了出来。
我发现自己与一个蜡白色的脑袋面对面,那张脸就像拳头,面容扭曲地面对着我,显得十分愤怒。
“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吗?”詹米的沙哑问题打破了我的惊讶。
“我希望是。”我说道,匆忙用拇指擦掉婴儿鼻子和嘴上的黏液,“这是我见过最难看的东西,上帝保佑不要是个女孩。”
布丽安娜发出声音,最先像是笑声,随后又变成了巨大的呻吟。还没来得及转动婴儿的宽肩膀助产,我就听到了明显的嘭的一声,然后又长又湿的婴儿就滑到了湿哒哒的被褥上,蠕动,就像搁浅的鳟鱼。
我抓起干净的亚麻毛巾把他包裹起来——是男孩——然后迅速检查他的新生儿体征:呼吸、肤色、活动力……全都正常。他发出低弱的愤怒声——那是因为短促的呼吸,不是哭泣——同时挥舞着握紧的小拳头。
我把他放到床上,用一只手稳住他,同时给布丽安娜检查。她的大腿上虽然沾满血迹,但是没有大出血的迹象。脐带仍然在搏动,连接着他们母子,就像一条很粗的蛇。
布丽安娜在喘气,平躺在压皱的枕头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两鬓,脸上露出解脱和胜利的灿烂微笑。我伸手到她那突然松弛了的肚子上,感觉到她肚子深处的胎盘在娩出,中断了她的身体与她儿子的最后联系。
“再来一次,亲爱的。”我轻声对她说道。她的肚子最后收缩了一次,然后胎衣滑了出来。我把婴儿的脐带进行了结扎并剪断,然后将包着孩子的结实小包袱递到她的怀里。
“他很漂亮。”我低声说道。
我把孩子交给她,然后去关注迫切的事情,用拳头用力揉她的肚子,让子宫收缩止血。费德拉冲下楼去把消息告诉大家,整个房子里传遍了激动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看到布丽安娜很高兴,仍然灿烂地微笑着。詹米站在她身后,也在微笑,脸颊已经被泪水打湿。他用沙哑的盖尔语对她说了些什么,把她颈子上的头发拨开,倾身在她的耳朵后面轻吻了一下。
“他饿吗?”布丽安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她试着清了清喉咙,“我要喂他吗?”
“喂他试试。有些婴儿出生后就想睡觉,有些却想要吃奶。”
她伸手到睡衣的领子上,摸索着解开了丝带,笨拙地把婴儿转过来靠近**,他发出了低弱的呜呜声,突然用力地咬住她的**,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他很有力,是吧?”我说道。眼泪流进我微笑的嘴角里,我尝到了咸味,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泣。
一段时间之后,在把他们母子收拾干净并安顿好,让人给布丽安娜端来了吃的和喝的,并再次确定一切都没问题之后,我走出房门,走进昏暗的走廊。我舒适地感觉自己脱离了现实,就好像走在一英尺左右高的空中。
詹米之前就已经下楼,去告诉约翰这个消息,现在正在楼梯下等着我。他没有说话,将我拥进怀里,然后亲吻我。在他松开我时,我看到了布丽安娜在他手上留下的月牙形指甲印,它们又深又红,还没有褪去。
“你做得也很好。”他低声对我说道。然后,他眼睛里的喜悦绽放,让他灿烂地咧嘴笑了起来:“当外婆了!”
****
“他肤色是黑的还是白的?”詹米突然问道,在床上用一只手肘支撑着趴在我旁边,“在检查他的手指的时候,我没有注意看他的肤色。”
“现在还看不出来。”我困倦地说道。在检查他脚趾的时候,我想到了这点。“他的皮肤现在是泛红的紫色,而且他浑身上下都是胎儿皮脂——就是那种白色的东西。大概要等上一两天,他的皮肤才会变成正常的颜色。他有点黑头发,但是那种头发很快就会掉。”我伸展身子,享受着双腿和后背上那种舒适的酸痛,就算对接生的人来说,生孩子也是辛苦活,“就算他是白皮肤,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布丽安娜就是白皮肤——他的皮肤有可能是白的,也可能是黑的。”
“嗯……可是如果他是黑肤色,那么我们就能确定了。”
“不一定。你父亲是黑肤色,我父亲也是。他可能有隐性基因,让他的肤色是黑的,就算……”
“他可能会有什么?”
我试着去想格雷戈尔·孟德尔[1]是否已经开始鼓捣他的豌豆,但是我太困了,没法集中精力,于是放弃了。无论他有没有开始,詹米显然都没有听说过他。
“不管是什么肤色,我们都不能确定他父亲是谁,”我说道,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有等他长得足够大,看得出来他和谁相像时,我们才能确定。而且,即使到那个时候……”我的声音慢慢消失了。如果他会没有父亲,那么他父亲是谁都无所谓了。
詹米朝我翻身,像勺子那样把我抱进怀里。我们**着,他的体毛擦到我的肌肤上。他轻轻地吻了我的后背,然后叹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息让我耳朵发痒。
我半睡半醒,因为特别开心,没法完全进入梦乡。我听到了不远处的低弱的嘎嘎叫声,以及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嗯,那好吧。”片刻过后,詹米的声音将我吵醒,听上去他有些傲慢,“就算我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但我很清楚他外祖父是谁。”
我伸手到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腿。
“我也很清楚——外祖父。别说话,睡觉吧。‘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他哼了一声,把手掌放在我的胸前,放松了搂着我的手臂,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我睁大眼睛躺着,看着窗户外面的星星。我为什么要说“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这句话是弗兰克最喜欢的口头禅,在布丽安娜或我担心某些事情时,他经常用这句话来安慰我们。
房间里的空气很有活力,微风吹动窗帘,凉爽地抚摸我的脸颊。
“你知道吗?”我无声地说道,“你知道她生了个孩子吗?”
我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在静悄悄的夜里逐渐安宁下来,最终坠入了梦乡。
注释
[1]格雷戈尔·孟德尔(GregorMendel,1822—1884),奥地利遗传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