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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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通风孔里照进来的光线变得暗淡,他们坐在下面的黑暗中,对话也停止了。棚屋里有火盆,但是没有木柴,火堆逐渐熄灭了,棚屋似乎已经被人遗弃。屋里有一个用木杆制成的床架,但是除了两张破烂的鹿皮,以及角落里的那一小堆家庭残渣,棚屋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你在这里——这个棚屋里——很久了吗?”罗杰最终打破沉默问道。他几乎看不到牧师,尽管从通风孔里还能看到黄昏最后残余的光线。
“没有。他们今天才把我带进来,在你来之前没多久。”牧师咳嗽起来,在压实的泥地板上不舒服地挪动身子。
情况看似不妙,但是罗杰觉得还是不提及比较得体,也没有那么令人惊恐。毫无疑问,牧师和罗杰自己都显然知道“宾客”和“囚犯”之间的界线被越过了。牧师做了什么事情呢?
“你是基督教徒?”亚历山大突然打破沉默说道。
“是的。我父亲是牧师。”
“噢。请问……如果他们把我带走了,你能为我祈祷吗?”
罗杰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而且这与阴暗的环境没有关系。
“可以,”他尴尬地说道,“当然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话。”
牧师站起来,开始在棚屋里面不安地走动,没法停止下来。
“或许不会有事情,”他说道,但是他的语气是在说服自己,“他们还在做决定。”
“决定什么?”
罗杰感觉到了,而非看到——牧师耸肩。
“决定我的死活。”
罗杰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回应,所以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罗杰紧挨着坐在冰冷的火盆旁边,歇着他那只瘸掉的脚,牧师则来回踱步,最终才安坐到他旁边。他们没有说话,靠得更近,分享着温暖,夜晚将会非常寒冷。
罗杰身上盖着鹿皮刚要睡着,突然门响了。他眨着眼睛坐起来,看到了明亮的火光。
棚屋里来了四个莫霍克勇士,其中一个勇士朝火盆里扔了一抱木柴,然后把他拿着的火把插进木柴堆里。其他几个人无视罗杰,把弗雷格神父拉了起来,然后粗暴地脱掉了他的衣服。
罗杰稍微起身,本能地站起身子,却被打倒在地上。牧师睁大眼睛迅速给了他一个眼神,祈求他不要干涉。
有个勇士将自己的火把靠近弗雷格牧师的脸,说了些听上去像是问题的话,没有得到回答,然后便将火把往下拿,贴近牧师的身体,照红了他的白皮肤。
火把在牧师的小腹徘徊,让他脸上冒出了汗,但是他的表情仍然一片谨慎的空白。那个勇士突然将火把朝牧师身上戳,牧师不禁往后退。那四个印第安人大笑起来,又那样做了一次。这次牧师有所准备;罗杰闻到了毛发被烧焦的气味,但是牧师没有动。
玩够了这个把戏,两个勇士抓住了牧师的胳膊,把他拖出了棚屋。
如果他们把我抓走,就为我祈祷。罗杰慢慢地坐起来,恐惧得感到身体上的汗毛有些刺痛。他能够听到那些印第安人相互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但是没有听到牧师的声音。
亚历山大的衣服被抛弃在棚屋中,罗杰捡了起来,仔细地拍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它们叠起来。他的双手在颤抖。
他尝试去祈祷,但是发现很难将精神集中在祈祷上。在他的祈祷词上面和周围,他能够听到一个低弱、冰冷的声音在说话:他们把我带走的时候,又有谁为我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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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给他留下了火堆,他试着去相信那意味着他们没有打算立马杀死他。给死囚犯提供慰藉也不是莫霍克人的行事方式。过了一段时间,他盖着鹿皮侧身蜷缩着躺着,看着火焰,直到被恐惧折磨得精疲力竭,然后才睡着。
他睡得很不安,被拖曳的脚步声和很多人的说话声吵醒。他猛地醒过来,从火堆旁边翻身起来蹲着,疯狂地寻找防卫的方式。
门帘被掀起来,牧师**的身体摔进棚屋里。外面的嘈杂声消失了。
亚历山大挪动身子,呻吟起来。罗杰迅速过去,跪到他的身边。他能够闻到新鲜血液的味道,那是铜被烧热时的气味,就和他屠宰那头驼鹿时闻到的气味一样。
“你受伤了吗?他们做了什么?”
他紧接着就知道了答案。他有些谨慎地将牧师翻身,看到他的脸上和脖子上流着闪亮、鲜红的血液。他一把抓来牧师的长袍给伤口止血,然后将他缠结的金发拨到后面,发现他的右耳已经不见了。某种锋利的东西将他下巴下面大概三英寸见方的皮肤割掉,同时也割掉了一只耳朵和一部分头皮。
罗杰绷紧自己腹部,将长袍紧紧按在牧师的严重伤口上。他用手按住伤口上的长袍,将牧师无力的身体拉到火堆旁边,然后将剩下的那些衣服和两张鹿皮盖到牧师的身上。
牧师现在正在痛苦地呻吟。罗杰给他洗脸,喂他喝了一点水。
“没事的,”他反复低语道,尽管他不确定牧师是否能够听得见,“没事的,他们没有杀死你。”他不禁思考,他们要是杀死他,会不会更好些?他们的这种做法,只是为了警告牧师,或者只是更厉害的虐待的前奏?
木柴已经烧成了碳,在泛红的光线中,牧师伤口里渗出来的血液呈黑色。
亚历山大牧师不停地抽动,伤口的疼痛同时造成和抑制了他身体的不安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睡,结果罗杰也睡不着,几乎就和牧师一样备受煎熬。
罗杰因为无能为力而诅咒自己,他愿意尽全力去缓解牧师的疼痛,哪怕是短暂的缓解。这不仅仅是同情,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亚历山大牧师的微弱喘息声,让罗杰忘不了牧师被割掉的耳朵,让他充满了恐惧。如果牧师能够睡着,那种声音就会停止,那种恐惧在黑暗中也会减弱一点。
他初次觉得自己理解了是什么东西让克莱尔·兰德尔行动起来,让她走上战场,用双手救治受伤的人们。缓解别人的疼痛和死亡,就是平息自己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为了平息自己的恐惧,他几乎愿意做任何事情。
最终,无法再忍受牧师的低声祈祷和被压抑的呜咽,他躺到了牧师旁边,将他抱到了怀里。
“嘘,”他说道,嘴唇靠近牧师的脑袋,他希望自己靠近的是牧师有耳朵的那侧,“静下来,休息吧。”
牧师的纤瘦身体靠着他颤抖,肌肉因为寒冷和疼痛痉挛着。罗杰麻利地揉搓牧师的后背,用手掌擦热他冰冷的四肢,然后将两张破烂的鹿皮盖到他们身上。
“你不会有事的。”罗杰用英语说道,知道说什么不重要,只要说话就行,“好了,不会有事。好,那就继续。”他之所以说话,既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是为了分散牧师的注意力。亚历山大**的身体给他的感觉隐约有些令人震惊——既是因为没有感觉不自然,也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不自然。
牧师紧贴着他,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说什么,但是罗杰的皮肤能够感受到他的泪水。他让自己紧紧抱住牧师,上下揉搓他那满是疙瘩的脊柱,逼迫自己只去思考如何停止牧师的严重颤抖。
“你可以是一条狗,”罗杰说道,“一条被虐待的走失的狗。如果你是狗,我会替你解决痛苦,我当然会。不,我不会那样做。”他对自己嘟哝道,“我想应该打电话给讨厌的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
他拍了拍亚历山大的头,小心地避开伤口,想到自己会粗心地碰那片见肉的血腥伤口,他浑身就冒起了寒冷的鸡皮疙瘩。尽管牧师的脖子和肩膀十分冰冷,但是他脖颈上的头发却被汗湿得软绵绵的。他下半身更暖和,但也没有特别暖和。
“没有人会这样虐待狗,”牧师低声说道,“该死的野人!让警察去抓他们!把他们该死的照片登到《泰晤士报》上,去向国会议员投诉。”
一阵惊恐得不能称作笑意的感觉贯穿了罗杰的全身。他用力抓住牧师,在黑暗中来回摇晃他。
“休息吧,我的朋友。就这样,好的,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