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0年2月
从绳子上打的结来看,他已经在这个莫霍克村子里度过了三个月。最初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知道他们与抓住他的那几个印第安人不同,只知道那几个印第安人害怕他们。
当时,在那几个带他来到这里的印第安人开口说话,并且指着他时,他已经精疲力竭,站得双脚麻木了。新来的那几个印第安人有所不同,他们穿着御寒的软毛和皮革衣服,而且许多男人的脸上都有文身。
其中一人用刀尖戳了戳他,让他脱掉衣服。他被迫**站在那个长长的木屋里,几个男人——还有女人——用手指戳他,嘲笑他。他的右脚肿得很厉害,那个深深的伤口已经感染了。他仍然能够走动,但是每走一步都会将疼痛传到腿上,而且他还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
他们猛地推他,将他朝屋子的门边推去。外面有许多吵闹的声音。他意识到了自己将要受到夹道攻击,两排叫嚣着的野人,全都拿着枝条和棍棒。身后有人用刀尖戳他的屁股,他感觉到一小股温暖的血液沿着腿流了下去。“跑!”他们用法语喊道。
地面被踩踏过,积雪被踩实,变成了脏兮兮的冰。后面有人猛推,让他趔趄着走进骚动的人群中,双脚感觉火辣辣的。
人们用棍棒来回击打他,用枝条鞭打他的后背,他剧烈地摇晃,但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直立状态。没法避开他们的击打,他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走,尽可能地加快速度。
快走到终点时,一根棍子直接挥舞过来,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肚子上,他蜷缩起身子,然后又有另外一根棍子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无力地倒进雪地里,破烂的皮肤几乎感觉不到冰冷。
一根鞭子抽在他的双腿上,然后又狠狠地抽打到他的腹部。他下意识地迅速抬起双腿,再次翻身,然后发现自己用双手和双膝趴在地上,仍然在前进。鼻子和嘴巴里流出来的血液,混杂进冰冻的泥土里。
他爬到了终点,刚才的击打仍然刺痛着后背,他抓住一间长屋的柱子,慢慢地让自己站了起来。他转身面对着他们,仍然抓住那些柱子,不让自己倒下去。他们喜欢这样,他们在大笑,发出尖厉的叫喊声,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恶犬。他鞠了个躬,然后头晕目眩地站直身体。他们笑得更厉害了,他总是知道如何取悦人群。
然后他们把他带进屋里,给了他洗澡水,以及些许食物。他们把他破烂的衬衫和肮脏的马裤还给了他,但是没有把外套和鞋给他。屋里很温暖,有几个相互间隔的火堆沿着长屋燃烧着,每个火堆上面都有敞开的通风孔。他爬到角落里,手捂在马裤的隆起裤缝上面,然后睡着了。
在这次接纳仪式后,莫霍克人基本上对他漠不关心,也没有特别残忍。他是这间长屋里的奴隶,生活在屋里的人都可以使唤他。如果他听不懂命令,他们会给他演示——只演示一次。如果拒绝服从,或者假装不懂,那么他们就会打他。不过,他能够与他们享用同样的食物,他们也在长屋尽头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地方,供他睡觉用。
因为是在冬天,所以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集柴火和打水,尽管偶尔会有打猎的队伍带上他,让他帮忙宰杀猎物和搬肉。那些印第安人没有花大力气和他沟通,但是通过仔细聆听,他学会了一点莫霍克语。
他开始特别谨慎地试着说几个字。他最先选择和一个女孩开口说话,觉得她没有那么危险。她注视着他,然后大笑起来,开心得就好像听见乌鸦开口说话一样。她叫一位朋友来听,然后又叫来一位。她们三个蹲在他面前,捂着嘴轻笑,侧眼打量着他。他把会的词语全部说了出来,指着各种物件:火堆、锅、毯子、谷子,然后指着头上的一传鱼干,扬起了眉毛。
“Yona'kensyonk,”他的新朋友立即说道,然后在他重复这个词的时候咯咯地笑了。在接下来几天和几个星期里,那几个女孩教了他许多。正是从她们那里,他才最终知道了自己在哪里。或者准确地说,不是在哪里,而是在谁的手里。
她们自豪地告诉他,说她们是Kahnyen'kehaka,发现他并不知道时,她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莫霍克人——易洛魁联盟东大门守护者。他则是Kakonhoaerhas,和她们讨论了许久,才确定了这个词的准确意思。有个女孩拉进来一条狗解释说明,他才最终明白那个词语的意思是“狗脸”。
“谢谢。”他说道,然后用手指摸着浓密的胡须。他朝他们露出牙齿,然后低声吼叫,让她们都尖声笑了起来。
其中有个女孩的母亲对他有了关注,见他的那只脚仍然肿着,她便带来了药膏,给他冲洗了那只脚,用地衣和玉米皮包扎起来。那些女人开始在他给她们拾柴或打水回来时对他讲话了。
他没有尝试逃跑——暂时还没有。这个村子的冬天很漫长,经常下雪,刮凛冽的寒风。没有武器,跛着脚,而且还没有好天气的帮助,在这种情况下他逃不远。他在等待时机。夜晚他会梦到已经失去的世俗之事,经常在黎明时闻到鲜草的气味醒来,**的液体温暖地泼洒在小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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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耶稣会会士来的时候,河流的边缘仍然结着冰。
罗杰可以自由在村子里活动了。哨兵岗的那些狗开始吠叫,说明有人到来时,他正在外面。人们开始集合,他也好奇地跟着他们去了。
新到来的是一大群莫霍克人,有男有女,全部徒步,带着常见的赶路用的装备。这有些奇怪,之前来到村里的这种人都是打猎的小队伍。更奇怪的是,这些人还带来了一个白人——冬天的苍白阳光把他的金色头发照得闪亮。
罗杰想靠得更近看清楚,却被几个村民猛推了回去。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那个白人是一位牧师:他绑着皮革护腿,穿着莫卡辛皮鞋,鹿皮披肩下面露出了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袍。
那位牧师并没有表现得像俘虏,也没有被捆绑。但是罗杰还是觉得他是被迫上路的,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着紧张的纹路。牧师和其他几位同伴走进酋长开会的长屋里,但罗杰从来没有进去过,但是他听那些女人们说过。
他自己那间长屋里的一个年长女人看见他在人群里闲逛,严厉地命令他再去拾柴回来。他去拾柴,然后没有再见到那位牧师,尽管能够看到那些新到来的印第安人,他们分散到了各个长屋里,坐到火炉面前取暖。
村子里有事情发生了,他能感觉到置身于旋涡当中,但是无法理解。晚上,男人们坐在火堆旁边谈话,女人们则边干活,边喃喃细语,但是她们讨论的内容,远在罗杰的基础理解能力之外。他问其中有个女孩关于新访客的事情,她只知道她们来自于北边的一个村子,她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只知道与穿黑袍子的人有关。
一个多星期后,罗杰与打猎的队伍外出了。天气寒冷,但视野清晰开阔,所以他们走得很远,最终发现并猎杀了一只驼鹿。罗杰被惊住了,不仅是因为那头驼鹿的硕大,也因为它的愚笨。他能够理解猎人们的态度:杀死这种东西并没有荣耀,它只是食物而已。
食物确实很多。他像一头驮骡那样负着重担,超出的重量让他那只跛着的脚支撑得很辛苦。在他们返回村子时,他已经跛得特别厉害,无法跟上打猎的队伍,而是掉了队,拼命地与他们保持在视线范围内,免得自己在森林里迷路。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他最终一瘸一拐地走到可以看见村子木栅栏的地方时,几个男人正等待着他。他们抓住他,把他扛着的肉拿走,推搡他走进村里。他们没有把他带去他自己的长屋,反而去了中央空地远端的一个小棚屋。
他懂的莫霍克语不多,没法提问,而且也觉得他们不会回答。他们把他推进那个棚屋,然后丢下了他。
屋里烧着一小堆火,但是从明亮的外面进来后,屋里显得特别黑暗,让他暂时看不见东西了。
“你是谁?”一个惊讶的声音用法语说道。
罗杰眨了几次眼,看到火堆旁边有个瘦小的人影站了起来。是那位牧师。
“罗杰·麦肯锡,你呢?”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感觉到一阵意外的幸福感突然涌上来。那些印第安人不在意他叫什么名字,他们需要他做事情时,就会叫他狗脸。
“亚历山大。”牧师走向前来,显得既开心,又不敢相信,“亚历山大·弗雷格神父。你是英格兰人?”
“苏格兰人。”罗杰说道,然后突然坐下去,瘸着的那条腿崩溃了。
“苏格兰人?你这么来这里了?你是士兵?”
“囚犯。”
牧师蹲到他的旁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尽管他白皙的皮肤因为寒冷的天气而皲裂和发红。
“你要和我一起吃吗?”他指了指那几个装着食物和水的陶罐和篮子。
对于牧师来说,用自己的语言说话似乎就是解脱。罗杰能够自由地说话,也同样感觉到宽慰。吃完了饭,他们都大致地了解了彼此的过去——尽管都还没有解释为何落得这般境地。
“他们为什么把我和你关在一起?”罗杰问道,同时擦着嘴上的油。他觉得不是为了给牧师做伴——就他所注意到的事情来看,莫霍克人并没有那么体贴。
“说不准。我其实很讶异能够看到别的白人。”
罗杰看了看棚屋的门。门稍微动了动,有人在外面。
“你是囚犯吗?”他有些惊讶地问道。牧师犹豫片刻,然后耸耸肩,露出淡然的微笑。
“这个我也说不准。在莫霍克人看来,一个人要么是Kahnyen'kehaka,要么是其他人。如果是其他人,那么宾客和囚犯之间的界限就可以瞬间改变。我在他们中间生活了好几年,都还没有被他们接受进部落里。我仍然是‘其他人’。”他咳嗽起来,然后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被他们抓来当囚犯了?”
罗杰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被人背叛了,”他最终说道,“被出卖了。”
牧师同情地点了点头。“有人会来把你赎回去吗?如果有希望得到赎金,他们会花心思让你活着。”
罗杰摇了摇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