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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责备

我们从弗雷泽岭出发,抵达特纳哥的图斯卡罗拉村庄,期间詹米几乎都没有和人说话。我在马背上特别难受,既因为离开布丽安娜而感到内疚,又为罗杰担心,还因为詹米的沉默不语而痛苦。他对伊恩说的话简单粗暴,在十字溪时也只和乔卡斯塔说了必要的几句话。他什么话都没有对我讲。

显然,他是在责怪我没有第一时间把史蒂芬·博内的事情告诉他。看到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回想起来,也严厉地责怪自己。他保留着我扔给他的那颗金戒指,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它。

天气时好时坏,云层在山上特别低垂,所以在较高的山岭上,我们连续几天都在浓密、寒冷的雾中行进。雾气在马匹的身上凝结成水滴,不断地从鬃毛上滴落,它们的肋腹上也潮湿得闪闪发光。到了晚上,我们就在能够遮蔽的地方睡觉,裹着潮湿的毯子,分别躺在燃着的火堆周围。

到达特纳哥的时候,我们在安娜奥卡村认识的那些印第安人欢迎了我们。在卸下骡子背上的东西时,我看到了几个男人盯着那几桶威士忌看,但是他们都没有走上前来骚扰。我们用两头骡子驮来威士忌,总共十来个小桶,是弗雷泽家今年在酒厂的全部分红,同时也是我们今年收入的一大部分。从交易上来看,这算是一大笔财富,我希望它足够交换回一个苏格兰年轻人。

威士忌是我们最好的——也是仅有的——能够用来做交易的东西,但是它同时也很危险。詹米将一桶酒呈给了村子的酋长,然后他和伊恩走进了一间长屋进行商讨。伊恩把罗杰交给了他在图斯卡罗拉的一些朋友,但是不知道他被带去哪里了。尽管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他们把罗杰带来了特纳哥。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能在一个月内返回河场。

但是这种希望很渺茫。在与布丽安娜的激烈争吵中,詹米承认了他让伊恩确保罗杰不会再回来。特纳哥到弗雷泽岭大概要走十天,而对于一位愤怒的父亲来说,这远达不到目的。

我想向那些招待我的妇女打听罗杰的事情,但是屋里没人懂法语和英语,而我懂的图斯卡罗拉语言,也仅限于基本的礼貌用语。最好还是让伊恩和詹米去处理外交谈判的事情吧。詹米有语言天赋,图斯卡罗拉语掌握得还不错。因为伊恩平时花费半数的时间与印第安人一起打猎,也能流利地讲图斯卡罗拉语。

一个妇女给我们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盘子,里面装着混着鱼肉烹饪的谷物。我用那块当作勺子的木片,倾身去舀起一丁点儿,感觉到那个护身符在我衣服下摇晃到前面,它的重量让我想起了悲伤的往事,同时也让我感觉到安慰。

我带来了娜亚维恩的护身符,也带来了我在那棵红色雪松下发现的雕刻过的蛋白石。带来护身符是打算把它归还……归还给谁,我并不知道。至于那颗蛋白石,在需要额外的筹码时,我们或许可以用得上它。出于同样的原因,詹米也带来了他的全部有价值的小东西,数量不多——但是那颗红宝石戒指除外,那是布丽安娜从苏格兰给他带过来的。

我们把那枚戒指留给了布丽安娜,以防我们回不去——我们必须面对这种可能。吉莉丝·邓肯关于使用宝石的说法,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这样至少可以让布丽安娜拥有一颗宝石。

我们离开河场的时候,她用力拥抱和亲吻了我。我那时不想走,也不想留下。我再次陷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需要留下来照顾布丽安娜,一方面又同样急切地需要跟着詹米去。

“你必须得去,”布丽安娜当时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也说过我身体好得像一匹马。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

她当时看了看她父亲的背影:他站在马厩院子里,查看那几匹马和骡子驮着的东西。她又朝我转回来,面无表情。

“你必须去,妈妈。我要靠你找到罗杰。”她把话里面的那个“你”字强调得令人不舒服,我特别希望詹米听不见她的话。

“你不觉得詹米会……”

“我不知道,”她打断我的话说道,“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她紧绷着下巴,那个样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和她争论没有用,反正我尝试过了。

“呃,我知道,”我坚定地说道,“他会为你做任何事情,布丽安娜。任何事情——即使不是因为你,他也会尽全力把罗杰找回来。他的荣誉感……”她的脸突然拉了下来,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的荣誉,”她断然说道,“那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只要他的荣誉能够让他把罗杰找回来就好。”她转过身去,在风中低下了头。

“布丽安娜!”我说道,但是她只是耸起了肩膀,拉紧了披肩。

“克莱尔舅妈,我们准备好了。”伊恩出现在旁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布丽安娜,一脸烦恼。我把目光挪到布丽安娜身上,心里在犹豫,不想这样离开她。

“布丽?”我又叫她。她转过身来,羊毛外套也随之发出窸窣声,然后抱住了我,冰冷的脸颊贴着我的脸。

“要回来!”她低声说道,“噢,妈妈……要安全地回来!”

“我不能抛下你,布丽。我做不到!”我紧紧抱住她坚硬的骨骼和柔软的血肉。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抛下过她,后来又失而复得。现在已经成为女人的她,推开了我的双臂,直直地孑然站着。

“你必须去。”她低声说道。她的漠然面具已经掉了,脸颊也已经被泪水打湿。她朝我身后看去,看着马厩院子的拱门,继续说道:“把他带回来,只有你能够把他带回来!”

她迅速地亲吻我,然后转身跑开,脚步声在小路上清晰而响亮。

詹米穿过拱门,看见布丽安娜像班西女妖[1]那样,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昏暗光线中飞过。他站着没动,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

“你不能像这样离开她,”我说道,然后用披肩的一角擦干了脸颊上的泪,“詹米,去追她。求你了,至少也要去和她道别啊!”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我以为他打算假装没听见我的话。但是紧接着,他转过身慢慢地沿着小路走去。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来,噼噼啪啪地拍打在布满灰尘的砖块上,风将他的披风吹鼓了起来。

“舅妈?”伊恩伸手拉着我的手臂下面,轻轻地催促我跟着他走。伊恩用手作垫着的脚,帮我爬上马背。几分钟后,詹米回来了。他没有看我,直接爬上马背,然后朝伊恩示意,头也不回地骑马走出了马厩院子。我回头去看,但是没有看到布丽安娜。

****

天早就黑了,詹米仍然与纳科格纳维托和村庄的其他领袖在长屋里。只要有人走进屋,我就会抬头看,但是没有看到詹米。然而,兽皮门帘最终被掀开,伊恩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矮小又圆润的人。

“我有个惊喜给你,舅妈!”他眉开眼笑地说道,然后朝旁边跨步,让我看到了女奴隶波丽安娜微笑着的圆脸。

准确来说,是曾经的女奴隶——在这里她当然是自由的。她坐到我的旁边,像个杰克蓝瓜灯那样咧嘴笑着,然后掀开她的鹿皮披风,让我看她臂弯里的那个孩子。孩子就像她那样,脸蛋圆圆的,眉开眼笑。

伊恩给我们翻译,她自己会说点英语和盖尔语,再加上她偶尔用些女性的肢体语言,所以我们很快就专注地谈起话来。正如梅耶斯所猜测的那样,她受到了图斯卡罗拉人的欢迎,被接收进了部落。在部落里,她的治病技巧得到了赏识。部落里有个男人的妻子因为麻疹病去世,她后来嫁给了那个男人,然后在几个月前生了这个孩子。

我很高兴她能够找到自由和幸福,热情地祝贺了她。我也因此安下心来,如果图斯卡罗拉人如此善待她,那么罗杰的待遇或许就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糕。

我心生一个念头,将娜亚维恩的护身符从鹿皮衣的领子上取了下来。

“伊恩,问问她我该把这个东西给谁?”

伊恩用图斯卡罗拉语向她翻译,然后她向前倾身,在伊恩说话时好奇地用手指打量着护身符。最终她摇了摇头,坐了回去,用好奇的深沉嗓音回答了。

“她说他们不会接受的,舅妈,”伊恩翻译道,“这是一个萨满的圣物包,很危险。应该把它和它的主人一起埋掉的。这里没人会碰它,因为担心招来这个萨满的鬼魂。”

我将那个皮袋子拿在手里,犹豫了。自从娜亚维恩死后,我拿着这个护身符时,就再也没有那种像是拿着活物的奇怪感觉了。我之前感觉到护身符在我手掌里动,这肯定只是假象而已。

“问她,要是那个萨满人没有被埋葬呢?要是萨满的尸体找不到呢?”

波丽安娜听着,圆脸显得很严肃。伊恩翻译完,她摇了摇头,然后回答了。

“她说,如果是那样的话,萨满的鬼魂就跟着你走了,舅妈。她说不要把它给这里的人看,他们会害怕的。”

“她没有害怕,是吧?”

波丽安娜听懂了这句话,摇了摇头,然后触摸了硕大的胸部。

“现在是印第安人,”她简单地说道,“并非一直都是。”她朝伊恩转过身去,通过伊恩解释说她自己原本的族人尊敬死者的灵魂。其实,男人常常把祖父或者其他祖先的头颅或身体其他部位保留下来,目的在于祈求庇护或建议。是的,有鬼魂跟着我走这个说法,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恐慌。

我也没有因为这个说法而恐慌。我其实觉得,在当前的情况下,想到娜亚维恩跟我同行,让我感觉到很欣慰。我把护身符放回衣服里,它柔和、温暖地擦着我的肌肤,就好像一位朋友的触摸。

我们谈了很久,直到长屋里的其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小隔间里,打呼噜的声音充斥在烟雾弥漫的空气里。詹米带着一阵冷风走进来,让我们感觉有些意外。

波丽安娜在道别时有些犹豫,试着决定要不要告诉我什么。她看了看詹米,然后松了松宽大的肩膀,下定了决心。她倾身靠近伊恩,低声说了些什么,听上去就像蜂蜜在石头上小股流淌一样,同时把双手拿到脸上,指尖挨着皮肤。然后她迅速地拥抱了我,接着便离开了。

伊恩惊讶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说了什么,伊恩?”

他朝我转过身来,担心地皱起了稀疏的眉毛。“她说我应该告诉詹米舅舅,那个女人死在锯木厂的那个晚上,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什么男人?”

他仍然皱着眉,摇了摇头。“她不认识,只知道那是个白人,大块头,没有舅舅和我这么高。她看到他从锯木厂里面出来,快步走进森林里面。她当时坐在自己棚屋的门口,在黑暗里面,所以她觉得那个男人没有看见她——但是他从离火堆很近的地方走过,所以她看见了他的脸。她说他满脸麻子……”说到这里,伊恩把十指的指尖贴到脸上,就像她刚才那样,“那张脸就像猪。”

“默奇森?”我的心跳顿了一下。

“那个男人穿着制服吗?”詹米皱眉问道。

“没有。但是她当时很好奇他在锯木厂做什么,他不是种植园主,也不是工人或监工。所以她悄悄地去锯木厂看看,但是在她把头伸进去时,她就知道里面发生了邪恶的事情。她说她闻到了血的味道,还听到里面有声音,所以她没有进去。”

这么说那是一场谋杀,而詹米和我错过了阻止那件事发生的时间。屋里很暖和,但是回忆起锯木厂那种带着血腥味的浓稠空气,以及那晚我手里那根扦子的坚硬感,我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詹米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那只手在我的手里感觉特别好,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刻意触碰彼此了。

“死的那个姑娘是在军队里洗衣服的,”他安静地说道,“默奇森在英格兰有妻子,想来他会觉得怀孕的情人会碍事。”

“难怪他会兴师动众地追捕犯人,然后抓住那个甚至不能为自己辩护的可怜女人。”伊恩愤怒得脸红了,“如果他能把她吊死,那么他就觉得自己安全了,肯定是这样,那个邪恶的浑蛋。”

“等我们回去了,我或许要去拜访默奇森中士,”詹米说道,“私底下去拜访。”

这个想法让我的血液迅速冷却。他的声音轻柔而平稳,而且在我转过去看他时,他的面容显得镇静,但是我似乎能在他的双眼里看到一个黑暗的苏格兰水塘,水面起伏不平,就好像才有重物沉了下去一样。

“你不觉得你太复仇心切,忘记现在该做的事情了吗?”

“没忘。”他说道,声音平稳,而且面无表情,然后他朝伊恩转过身去。

“韦克菲尔德或者说麦肯锡,不管他姓什么,已经朝北方走很远了。他们把他卖给了莫霍克人,卖到河下游的一个小村子里去了。你的朋友奥纳卡拉答应给我们当向导,天一亮就出发。”

他站起来朝房子的远端走去,其他人全都休息了。屋里总共烧着五个壁炉,每个壁炉都有各自的通风孔。屋子远端的墙壁被划分成小隔间,每个隔间住一对夫妇或一个家庭,隔间里有一块用来睡觉的宽而低的隔板,隔板下面的空间就用来储物。

詹米在我们使用的小隔间前停下来,我的披风和包裹都放在那里。他脱掉靴子,解开他穿在衬衫和马裤上面的长披肩,然后消失在睡觉用的黑暗空间中,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仓促地站起来,打算跟着他,但是伊恩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拦住了我。

“舅妈,”他犹犹豫豫地说道,“你不会原谅他吗?”

“原谅他?”我盯着他看,“原谅什么?原谅罗杰的事情吗?”

他皱了皱眉头。“不是,罗杰的事情是个让人悲伤的误会,但是如果像当时那样不知情,我们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我指的是博内的事情。”

“史蒂芬·博内的事情?他怎么能觉得我会因为那件事情责怪他?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样的话!”而且,说到这件事情,我自己还忙着想他会责怪我呢!

伊恩伸手抓了抓头发。“呃……你看不出来吗,舅妈?他因为那件事情责怪自己。从博内在河上抢劫我们之后,他就在怪自己了。现在博内又对我表姐……”他耸了耸肩,看上去有些尴尬,“他已经饱受折磨了,然后还知道你生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