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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父亲的歌谣

詹米进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等得特别烦躁,布丽安娜肯定更加烦躁不安。我们已经吃了晚饭,或者应该说,晚饭已经端上来了。我们俩都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对话。连平时饭量很好的丽琦,也明显没有什么食欲,希望她不是生病了。她面色苍白,沉默不语,找借口说自己头疼,去草药棚里睡觉了。这样也好,因为在詹米回来时,我不用再找借口让她离开。

蜡烛已经点燃一个多小时,我最终才听到那些山羊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咩咩地叫着致意。听到声音后布丽安娜立即抬起了头,脸庞在黄色的烛光里显得苍白。

“不会有事的。”我说道。她听出了我声音中的信心,于是点了点头,稍微安心了一些。信心是真实的,但并不纯粹。我觉得所有事情最终都会好的,但是上帝知道,今晚家里并不会和和睦睦。尽管我很了解詹米,但是在许多情况下,我还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听说自己的女儿被强奸怀孕,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在布丽安娜确认了我的怀疑后的几个小时里,我几乎设想了詹米会有的各种反应,其中有些反应包括了大喊大叫或者用拳头击打硬物,这类行为让我始终觉得令人苦恼。布丽也有可能那样,我更加清楚她在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

她此时此刻正努力控制着自己,但是我知道她那种镇静的举止有多么的危险。要是詹米对她说一个讨厌的词,她就会像一根显眼的火柴那样燃起来。除了红头发和很有吸引力的身高,她从詹米那儿得到的,还有狂热的本性,以及乐于表达心思的性格。

他们那么陌生,那么急切地想要取悦彼此,到目前为止还相处得很小心——但是,处理这件事时似乎没有小心的方法。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做好准备当辩护人、传译员还是裁判,我带着特别空洞的感受,抬起门闩让他进来。

他已经在溪边洗了脸,两鬓的头发都是湿的,他衬衫下摆上有潮湿的痕迹,看样子被他用来擦过了脸。

“你回来得好晚,去哪儿了?”我问道,踮脚亲吻了他,“伊恩呢?”

“菲格斯过来让我们去帮他搬砌烟囱的石头,他自己没法搬动。伊恩还在那里,帮他把事情做完。”他心不在焉地轻吻了我的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臀部。他干活肯定很劳累,我心想。他摸上去很温暖,散发着强烈的汗味,尽管他脸上的皮肤因为冲洗而变得凉爽和清新。

“玛萨丽让你吃晚饭没有?”我在昏暗中打量着他。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尽管我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没有。我搬石头的时候脱手了,可能又把我这根该死的手指弄坏了。我想我最好回家,让你看看。”原来是这点不对劲,我心想,他刚才拍我用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

“到火光里面来,让我看看。”我把他拉到火炉旁边,让他坐到一张用橡木做成的高背长椅里。布丽安娜坐在另外那张高背长椅里,缝制中的衣物散乱在四周。她站起来,走到我身后来看。

“你的双手真可怜,爸!”她说道,看到了詹米那肿起来的指关节和被擦破的皮肤。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道,不在意地看了看双手,“只是这根该死的手指。呀!”

我轻轻地沿着他右手的无名指试探,从根部试探到指甲,无视他因为疼痛而发出的低弱哼声。他的手指变红了,有些肿胀,但是没有明显的脱位。

检查他的手总是会让我有些苦恼。我在很久前给他接过手里几块骨骼,那时候我还不懂正规的手术,而那几块骨骼的状况远说不上理想。我设法做到了——我让这只手免于被截肢,而且他使用得也还不错,但还是有些轻微的不方便。每次我仔细检查它时,我就能感觉到里面的轻微变形和增厚。但是,此时此刻,我感谢有这个拖延的机会。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觉到温暖的炉火照在眼睑上。他的无名指仍然僵硬;中间的指关节曾经被敲碎,康复时就粘在了一起。我能够在脑海里看到那块骨骼,它不像实验室标本那样有干燥、光滑的表面,反而有着鲜活骨骼那种冰铜般的隐约光亮,所有的微小成骨细胞都在忙着铺下它们的水晶基质,还有着喂养这些细胞的血液的隐匿搏动。

再一次,我沿着他的手指抚摸,然后轻轻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正好捏住最顶部那个指关节的下面。我能够在脑海里感受到骨骼的裂缝,那是一条疼痛的黑色细线。

“那里?”我问道,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时嘴唇上露出了隐约的微笑。

“就是那里。我喜欢你这样做时的样子,外乡人。”

“什么样子?”我问道。听他说我的样子特别,我感觉有点惊讶。

“具体形容不出来,”他说道,同时偏着头仔细看我,“可能像是……”

“拿着水晶球的喇宗噶夫人。”布丽安娜觉得好笑地说道。

我抬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她在低头注视我,像詹米那样偏着脑袋,也同样带着一副估量的神情。她把目光转移到詹米身上,说道:“那是个算命的人。”

他大笑起来。“是的。你说得应该没错,丫头。尽管我刚才想到的是像一个牧师,像他们主持弥撒时的样子,从面包上面看过去,看到基督的血肉。注意,我并不是想要把我这根微不足道的手指与上帝的圣体相提并论。”他补充道,谦逊地朝他那令人不安的手指点了点头。

布丽安娜大笑起来,詹米也微笑着扬起嘴角,同时抬头看她,眼神温柔,尽管双眼周围布满了疲劳的皱纹。他今天肯定很劳累,我心想,而且还可能更累。我本想要做点什么,保持住他们之间那短暂相连的时刻,但它已经过去了。

“我觉得你俩都很可笑,”我说道,轻轻摸了摸他手指上我捏着的那点,“骨头裂开了,就在关节下面。但是不严重,只是头发那么粗的裂缝而已。我给你打个夹板,以防万一。”

我站起来,到我的药品柜里面翻找亚麻绷带和用来做压舌板的扁长木条。他今天晚上肯定有些奇怪,尽管我看不出哪里奇怪。虽然我最初感觉到焦虑,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而且在我握着他的手检查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有种能量在他身体里搏动,似乎他感到激动或悲伤,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特别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在菲格斯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布丽安娜对詹米说了些什么,声音太低,我听不清。然后她没有等詹米回答,便转身到开着的药品柜来,走到了我的旁边。

“你有给他手上用的药膏吗?”她问道。然后,她借口朝柜子里看,倾身靠近了我,用低弱的声音说道:“我要在今天晚上告诉他吗?他累了,而且也受伤了。是不是最好让他休息呢?”

我看了看詹米。他正背靠着高背长椅,睁大眼睛看着火焰,双手平放在大腿上。但是,他并没有放松。无论他身体里流动着的是什么奇怪的情绪,让他紧绷得像一根电线。

“他要是不知道,或许会休息得更好,但是你要是不说出来,你就睡不好。”我同样小声地说道。“去告诉他吧。不过,你还是让他先吃饭吧。”我务实地补充道。我特别觉得人应该要吃饱了才能听坏消息。

“你的衬衫撕破了,”我说道,包扎完他的手指,把绷带打了个小小的平结,“吃完饭脱下来,我给你缝补好。手指感觉怎么样?”

“特别好,喇宗噶夫人,”他说道,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才打上夹板的手指,“你这么照顾我,我要被宠坏的。”

“等我开始替你嚼食物的时候,你再担心吧!”我尖酸地说道。

他大笑起来,把打着夹板的那只手伸出去,让布丽给他擦药。

我去橱柜里给他拿来盘子。在我转身朝炉子走去时,我看见詹米在专注地观察她。她低着头,打量着她双手握着的那只长着茧的大手。我能够设想她在思考如何开口,为她感到了心疼。或许我应该私底下亲自告诉他的,我心想,那样就可以让他不靠近她,直到他的激动情绪完全淡定下来,控制住自己。

“你还好吗,亲爱的?”他突然用盖尔语问道。通常在晚上开始给她教盖尔语时,他就是这样给她打招呼的,但是今晚他的声音有所不同,显得柔和,特别温柔。他把手翻过来,盖住她的手,轻轻握着她的修长手指。

“我很好,父亲。”她用盖尔语回答道,看上去有点惊讶,通常他都是在吃完晚饭后开始上课的。

慢慢地,他伸出另外那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要对我讲真话吗?”他用盖尔语问道。我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吐出了憋着的那口气。最终不用把坏消息说出口了。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种紧张的奇怪感觉了——他知道了,而且无论花了什么代价,他都承受住了这件事情,而且温柔地对待了她。

她懂得的盖尔语还不够多,听不懂他的问题,但是她很清楚他的意思。她一动不动,朝他盯着看了片刻,然后把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抬到自己的脸颊上,把头低下去,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庞。

“噢,爸,”她特别轻声地说道,“对不起。”她坐着纹丝不动,握着他的那只手,就好像那是生命线一样。

“嗯,好了,亲爱的,”他温柔地说道,“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她说话的声音低弱却很清晰,“肯定会有事的,你知道的。”

他习惯性地看了看我,但是很短暂。我现在没法告诉他该怎么做。他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她的肩膀,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她。

“我只知道,”他温柔地说道,“我在你身边,你母亲也在你身边。我们不会让你受辱受伤,绝对不会。听到没有?”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而是盯着自己的大腿,脸庞遮在垂着的浓密头发里。那是未婚女子的头发,浓密而蓬松。詹米伸手沿着她那闪亮的头颅抚摸,然后手指移动到她的下巴上,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丽琦没说错?”他温柔地问道,“你是被强奸的?”

她把下巴挪开,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拧着的双手,这个动作就像点头一样是在表示承认。

“我觉得她不知道,我没有跟她说过——”

“她猜的。但是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他坚定地说道,“到我这里来,亲爱的。”他伸手过去,笨拙地把她拉过来,坐到他的膝盖上。

橡木椅子在他们俩的重量下发出令人担忧的嘎吱声,但是詹米的椅子总是造得很结实,能够承受得住六个他的重量。布丽安娜尽管高,但是在詹米怀里、头靠在詹米肩膀上时,她显得像一个小孩。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混杂着盖尔语,低声地对她说了些话。

“我会确保你安全嫁出去,会确保你的孩子有个好父亲,”他低声对她说道,“我向你保证,亲爱的。”

“我不能嫁给任何人,”她哽咽地说道,“那样不行。我爱着罗杰,不能接受其他人。罗杰现在不会要我了,他要是发现……”

“这对他没有影响,”詹米说道,把她抓得更紧了,抓得几乎凶狠,似乎他能够单纯依靠意志力就处理好事情,“如果他是个正派人,那他不会觉得有影响。如果他觉得不行,那么他就配不上你,而且我会把他揍成肉酱,踩碎他,然后去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

她低声笑了笑,然后又抽泣起来,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的衣服里。他拍了拍她,轻轻摇动她,低声对她说话,似乎她是个摔破膝盖的小女孩。他的目光在她头顶上与我的目光相遇。

布丽安娜告诉我实情时,我并没有流泪,母亲都很坚强。但是,现在她看不见我,詹米也暂时把负担从我肩膀上接了过去。

她在告诉我实情时也没有流泪。但是,现在她抱着詹米在哭泣,我心想,她的哭泣既是因为解脱,也是因为悲痛。詹米只是抱着她,让她哭泣,不停地轻抚她的头发,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用袖子擦干眼泪,他朝我淡淡地微笑了。布丽安娜的哭泣现在已经变成了叹息般的长呼吸,詹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饿了,外乡人,”他说道,“喝点东西对我们都很好,是吧?”

“好,”我说道,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去棚子里取些牛奶来。”

“我说的不是那种喝的!”他假装生气地在我身后喊道。我无视了他的话,也无视了布丽安娜的哽咽笑声,然后推开了门。

外面的夜晚寒冷、明亮,秋天的星星在头顶上闪耀。我没有穿适合外出的衣服——我的脸和手都已经开始被冻疼了——但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让冷风从我身上刮过去,带走了我过去十五分钟里的那种紧张。

万籁俱寂,蟋蟀和知了早就死去或者与窸窸窣窣的臭鼬和负子鼠一起钻到地下了。那些臭鼬和负子鼠不再无休止地觅食而是到地下冬眠做梦去了,努力地积攒丰厚脂肪来温暖地包裹着它们的骨骼。在晚秋布满星星的寒冷夜晚中,只有狼还在捕猎,而且它们四足上长着毛,在冻结的地面上走动时毫无声音。

“我们要做什么?”我轻声说道,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头顶上极其深邃、无垠的黑色天空。

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听到了松树林中的风声。没有听见答案,只听到了自己的问题,问题中的那个“我们”在我耳朵里淡然地回响。至少这点是真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不会独自面对。我想,或许这最终就是我目前需要的答案。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仍然坐在高背长椅上,两个长着红发的头紧靠着,炉火的光线围绕在他们头部的周围。龙胆草药膏的气味混杂着松木燃烧的浓郁香气,以及炖鹿肉的馋人香味——我突然就饿了。

我安静地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放下沉重的门闩。捅了捅火,然后重新摆晚饭,从架子上取下一条新鲜的面包,然后去食物储藏间的陶罐里取甜奶油。我在那里待了会儿,扫视那些装满东西的架子。

“信任上帝,祈祷他引导你。有怀疑的时候,就吃东西。”曾经有个方济会士给我提过这个建议,而且我觉得这个建议整体上很有用。我拿起一罐黑加仑果酱、一小团山羊乳干酪,以及一瓶用来吃饭时喝的接骨木花果酒。

我回去的时候,詹米正低声说着话。我准备好晚饭,让他那抑扬顿挫的深沉声音抚慰着我,同时也抚慰着布丽安娜。

“你小的时候,我经常想你,”詹米对布丽说道,声音特别轻柔,“那时候我住在那个岩洞里,我会想象把还是小宝宝的你抱在怀里。我会这样抱着你,贴着我的心,在那里给你唱歌,看天上的星星游走。”

“你会唱什么歌?”布丽安娜的声音也低沉,在炉火的噼啪声里几乎听不见。我能够看到她的手放在他肩上。她的食指不确定地轻抚着他的一缕柔软、明亮的长发。

“老歌。我还记得起的摇篮曲,我母亲给我唱过的那些,我姐姐詹妮给她孩子唱的也是同样的歌。”

她叹了一口气,发出又慢又长的叹息声:“爸,现在唱给我听。”

他犹豫了,但还是把头偏向她,看似轻柔地唱起来,唱的是一首奇怪的没有调子的盖尔语歌曲。詹米是音盲,那首歌忽高忽低,完全不像音乐,但是歌词的节奏感却很悦耳。

歌词大多数我都听懂了。有一首是渔歌,列出了湖里和海里的各种鱼,告诉孩子该带哪种鱼回家给母亲做饭。有一首是猎歌,列出了各种飞禽走兽,羽毛用来打扮,皮毛用来保暖,肉用来度过冬天。这首歌是父亲唱的歌,是一首称颂上帝和庇佑的连祷歌曲。

我安静地在房间里走动,取下晚饭用的白鑞盘子和木碗,又走回来切面包,然后在面包上抹黄油。

“有件事情你知道吗,爸?”布丽安娜轻声问道。

“什么事情?”他问道,暂时停止了唱歌。

“你不会唱歌。”

我听到詹米发出轻柔的笑声,以及他衣服的窸窣声,那是他在挪动身子,让他们俩都坐得更舒服。

“没错,我确实不会唱歌。那我还要唱吗?”

“还要唱。”她依偎得更近,把头靠在他臂弯。他继续跑调地哼唱,没过多久就又停了下来。

“有件事情你自己知道吗,亲爱的?”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什么事情,爸?”

“你重得就像一只成年的鹿。”

“那我要下来吗?”她问道,但是并没有移动。

“当然不用。”

她伸手上去抚摸了他的脸颊,用盖尔语低声说:“我爱你,父亲。”

他紧紧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炉火点燃了一块树脂节疤,突然在高背长椅后面燃起火焰,在他们的脸上投下金色和黑色的光影。他的面容粗糙而突出,她的面容则更加清秀,反映着他那棱角分明的壮实骨架。他们两个人都固执,都坚强。而且感谢上帝,他们两个人都是我的。

****

吃完晚饭,因为情绪波动而疲惫不堪的布丽安娜睡着了。我自己也感觉特别没有精神,但是还没有心情睡觉。我既精疲力竭,又心神不宁,有种置身于战场的可怕感受,就好像面对着许多无法掌控却必须去处理的事情。

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去处理。我想做的就是推开所有关于当下和未来的思绪,回到前一晚上的那种宁静当中。

我想要爬到床上,温暖地依偎着詹米,让我们俩安全地裹在被子里,抵御房间中愈演愈烈的寒冷。看着火炉里的木炭变暗,轻声地聊天,从白天的闲谈和玩笑转变至夜晚的语言。让我们从聊天过渡到爱抚,从呼吸过渡到表示询问和回答的身体上的小动作。我们的对话最终结束,变成了沉默的同眠。

但是,今晚的家中有麻烦事,我们俩之间没有宁静。

他像被囚禁的狼那样在屋里闲逛,拿起各种东西,然后又把它们放下。我收拾餐桌,侧眼观察着他。我想要的只是和他说话——与此同时,也害怕和他说话。我答应了布丽,不会把博内的事情告诉他。但是,我总是不擅长撒谎,而且他是那么地会阅读我的表情。

我从大锅里打了一桶热水,把盘子拿出来清洗。

在我回去时,我发现詹米站在那个放着他的墨水瓶、羽管笔和纸张的架子旁边。他还没有脱衣准备睡觉,但是他也没有动手取下架子上的东西,开始平时晚上的工作。当然,他的手受伤了,今晚没法写字。

“想要我帮你写点什么吗?”我问道,看见他拿起羽管笔,然后又放下。

他转身过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用。我当然得写信给詹妮,还有其他事情必须得做,但是我现在没法坐下来思考。”

“我知道你有什么感受。”我同情地说道。他看着我,显得有点惊讶。

“我没法说清楚我的感受,外乡人,”他说道,奇怪地笑了笑,“你要是觉得你知道,那你跟我说说。”

“疲惫,”我说道,伸手到他的胳膊上,“生气,还有担忧。”我看了看在矮床上睡着的布丽安娜,“或许还有心碎。”我柔和地补充道。

“这些感受都有,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他没有打领巾,却拉了拉衬衫的衣领,似乎让他呼吸不过来一样。

“我不能待在这里面,”他说道,他看了看我,我仍然穿着白天的衣服,穿着裙子、罩衣和紧身胸衣,“你要和我出去走走吗?”

我立即去取我的披风。外面很黑,他会看不清我的表情。

我们慢慢地踱步,穿过庭院,路过棚屋,走到了牲畜圈,然后走到了更远的地里。我拉着他的胳膊,感觉到它紧绷而僵硬。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或许我应该保持安静,我心想。我俩都仍然心烦意乱,尽管我们为了布丽安娜,都尽全力保持着镇静。

我能够感觉到愤怒在他皮肤下面奔涌。这特别合情合理,但是愤怒就像煤油那样——被高压禁锢在瓶中,没有释放的目标。我粗心说的某个词,或许就足以引发爆炸。如果他在我身上爆炸,我要么就是哭,要么就是掐他脖子——我自己的心情也动荡不堪。

我们走了很久,穿过了树林,走到了枯死的玉米地,环绕玉米地,然后往回走,始终轻手轻脚地穿过寂静的地方。

“詹米,”在走到玉米地边缘时,我最终说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什么?”他惊讶地朝我转过身。

“你的手啊。”我拉起他的一只手,用我的双手握着,“垒烟囱石头不会受那种伤。”

“噢。”他站着不动,让我抚摸他肿起来的指关节。

“布丽安娜,她……她没有跟你说那个男人的事情?她跟你说他的名字了吗?”

我犹豫了,而且不知所措。他太了解我了。

“她跟你说过了,是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