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米接连看了看他们俩。伊恩表面上显得镇静,但是他内心的焦虑显而易见。
“怎么了?”詹米问道,语气比自己的本意更尖刻。丽琦被吓得向后退了。
“你最好告诉他,”伊恩说道,“时间或许不多了。”他鼓励地摸了摸她的肩膀,她似乎从他手上获得了力量,然后站得更直,点了点头。
“我……有个……我看到一个男的。在磨坊的时候,先生。”她试着说下去,但是她的话语已经枯竭了,她的舌尖努力地伸出牙齿中间,但是她并没有说出话来。
“你认识那个人,舅舅。”伊恩说道,他显得心烦意乱,但是并不害怕,甚至有种不熟悉的激动,“她之前见过他,和布丽安娜一起。”
“是吗?”詹米试着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能给人勇气,但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脖颈上的头发立了起来。
“在威尔明顿,”丽琦说出口,“他姓麦肯锡,我听到有个水手这么叫他的。”
詹米迅速看了看伊恩,伊恩则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他从哪里来,但是我在理士堡没见过他那样的人。我见到了他,也听到他讲话了。他或许是高地人,不过是在南方上学的,我敢说,他是个上过学的人。”
“那这个麦肯锡先生看上去认识我女儿吗?”他问道。丽琦点了点头,聚精会神地皱着眉头。
“哦,是的,先生!她也认识他——而且她还害怕他。”
“害怕?为什么啊?”他尖厉地问道。
丽琦的脸色变得更白了,但是她已经开了口,尽管结结巴巴地,还继续说:“我……不知道,先生。但是她看到他时脸色都白了,而且还小声地尖叫。然后她的脸变红、变白,又变红——噢,她当时很烦恼,大家都看得出来!”
“他做了什么?”
“呃……呃……没做什么。他当时走近她,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对她说她必须跟他走。酒馆里的人们都在看。她挣脱他的手,脸色白得就像我的衣服,但是她跟我说没事,让我等她,说她会回来。然后,然后她就跟他出去了。”丽琦迅速吸了一口气,擦了擦开始流鼻涕的鼻子。
“你让她去了?”
丽琦向后畏缩。“噢。我应该跟着她去的,我知道我应该,先生!”她哭了起来,面容痛苦地扭曲着,“但是我害怕,先生,希望上帝原谅我!”
詹米努力地将皱着的眉头放平,然后尽可能耐心地说:“嗯,好的。然后呢?”
“噢,我按照她说的那样上了楼,然后躺在床上,用尽全力祈祷。”
“嗯,祈祷很有用,真的!”
“舅舅……”伊恩的声音轻柔,但是丝毫不怯声怯气,他的棕色眼睛坚定地看着詹米的双眼,“她只是个小姑娘,舅舅,她尽力了。”
詹米伸手用力揉搓头皮,说道:“是啊,是的,对不起,姑娘,我并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别记心上,好吗?”
丽琦的脸蛋上燃起了两片深红。“她……她快天黑了才回来,而且……而且……”
詹米的耐心几乎耗尽,而且这显然表现在他脸上了。
“我能在她身上闻到他的味道,”她说话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他精……液的味道。”
怒火出其不意地涌了上来,就像白色的闪电那样穿透他的胸膛和肚子。他感觉有些被它哽咽住,但是紧紧把它压制住,就好像火炉里的煤块那样把它围住。
“那么说,他睡了她,你确定吗?”
詹米的直白让丽琦感到十分窘迫,所以她只能点头。她在毛织物裙子里拧着双手,让裙子全都皱褶起来。她的苍白脸色现在变成了深红色,看上去就像克莱尔种的西红柿。她不能看他,只是垂着头,盯着地面。
“噢,先生。她怀上孩子了,你看不出来吗?肯定是他——他带她走的时候,她还是处女。他来找她了,而她又害怕他。”
非常突然地,詹米就看到和感觉自己手臂和肩膀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秋日的微风穿透衬衫和皮肤,感觉很寒冷。他的怒火变成了恶心。所有那些他不完全见到的、不完全想到的琐事,不让浮现到脑海表面的琐事,立即有逻辑性地相连着出现了。
她的样子,以及她做事的方式——一会儿活泼,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她脸上的光彩并不是全然来自于阳光。他很清楚怀孕女性的样子,如果他之前认识她,他就能看得出那种不同。但是实际上……
克莱尔……克莱尔知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中,确切而又冰冷。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而且她还是医生。她肯定知道,并且没有告诉他。
“这件事情你确定吗?”冷漠冻住了他的怒火。他能够感受到被冻住的怒火卡在胸中,就像一个参差不齐的危险物体,布满了尖刺。
丽琦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脸变得更红,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我是她的女仆,先生。”她低声说道,眼睛盯着地面。
“她的意思是,布丽安娜已经两个月没有例假了。”伊恩如实说道,伊恩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有好几位姐姐,所以并没有因为丽琦的敏感而感到拘束,“她确定。”
“我……我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先生,”丽琦继续可怜地说道,“只是,在我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
“你觉得他是来夺走她的吗,舅舅?”伊恩插话说道,“我们必须阻止他,是吧?”他那生气和激动的神情现在显而易见了,干瘦的脸颊也因为情绪的变化而红了起来。
詹米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始终在屏着呼吸。
“我不知道。”他说道,语气里的镇静让他感到了惊讶。他几乎没有时间理解这个消息,更不用说下结论了,但是伊恩说得对,有危险的事情要去处理了。
如果这个姓麦肯锡的人愿意,那么就可以按照习惯法赋予的权利,说布丽安娜是他的妻子,同时将她怀中的那个孩子拿来做证据。法庭不一定会强制女人嫁给强奸犯,但是任何治安官都会支持男人对其妻子和孩子的要求——无论妻子在相关事件中有何感受。
他自己的父母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结婚的——在苏格兰高地的悬崖峭壁中躲躲藏藏,直到他母亲怀孕很久,让她的兄弟们不得不接受这段不受欢迎的婚姻。孩子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无法否认的永久联系,他有理由知道这点。
他看了看从下面森林里延伸上来的小路。
“他不会跟着你们来这里吗?乌兰家的人应该跟他说了来这里的路。”
“没有,”伊恩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没有。我们把他的马牵走了,是吧?”他突然朝丽琦咧嘴笑起来,丽琦也轻声地咯咯笑了。
“是吗?那怎么阻止他用马车,或者骑拉马车的骡子呢?”
伊恩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我把洛洛留在马车厢里了,我觉得他得走路了,詹米舅舅。”
詹米不得不勉强地朝他微笑。“伊恩,你很机智啊。”
伊恩谦虚地耸了耸肩。“嗯,我不想那个杂种出其不意地来这里。尽管我最近没有听布丽安娜表妹说她的男朋友——那个韦克菲尔德,是吧?”他谨慎地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她不想见这个姓麦肯锡的人,尤其是在……”
“要我说,韦克菲尔德先生也拖延得太久了,”詹米说道,“真的太久了。”也难怪布丽安娜不再期待韦克菲尔德的到来了——她已经意识到了。毕竟,一个女人在离开她男朋友时是处子之身,而现在却挺着肚子,她要怎么向他解释呢?
他有意识地慢慢放松拳头。还有足够时间准备应对后面的事情。现在要应对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去房子里把我的手枪拿来,”他转身对伊恩说,“还有你,姑娘……”他努力朝丽琦微笑,然后伸手去拿挂在木柴堆边缘的外套。
“你在这里等着,等你的女主人回来。告诉我妻子,说我去帮菲格斯修烟囱去了。别跟我妻子或女儿说这件事,不然我把你肠子拿来当吊带。”最后这句威胁的话有些玩笑的意思,但是丽琦的脸色还是变得苍白,就好像他是认真的一样。
丽琦坐到劈柴墩上面,膝盖不停摇晃。她笨拙地伸手去拿脖子上的项链垂饰,从那冷冰冰的金属中寻找安慰。她看着弗雷泽先生沿着小路大步走下去,就像一只红狼那样令人生畏。他的身影拉长,投在他的前方,晚秋的阳光把他照得火红。
她手里的那块金属冷如冰块。
“噢,亲爱的圣母,”她反复地低声说道,“噢,圣母,我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