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瓦匠拿着一片“背心红”,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出了这种事,秦瓦匠也不想解释什么,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整窑的瓦算是废了。
秦瓦匠有些沮丧,想不到多年前的一次无奈,造成今日的境况。最后一刻,他又一次心存善念,放了那中年人一马,只毁了他的根基,但也结下了一个大仇人。
这次之后,秦瓦匠就再也不烧瓦了,而是跟着老婆带着儿子种起庄稼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秋天,看着田里的庄稼都成熟了,秦瓦匠半年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们那里,多半是山地,水田零星分散,没办法用机械收割。所以,到了收庄稼的季节,几家人会联合起来一起收割。
秦瓦匠家收割庄稼的时间排在中间,照例有好几家人到家里帮忙,男女老少有二十来人,很是热闹。
这天轮到他家收庄稼,出事儿了。秦瓦匠的媳妇儿蒸了一大锅米饭,预备给干活的人吃,大约三十斤米。
秦瓦匠媳妇儿三点多就起床开始上灶蒸,米饭上锅以后,她转身去炒菜。几桌菜都炒好了,再去看饭,居然还是冷的。她以为是火候不够,秦瓦匠的媳妇儿又加了灶火,足足蒸了两个小时,烧干了两锅水。再看那锅里的饭,还是冷的。
眼看着帮忙的人就要来吃饭了,秦瓦匠的媳妇儿急得直跳脚,把这事跟秦瓦匠说了。
秦瓦匠想了一会儿,说:“算了,别蒸了,再蒸也不会热,赶快和面蒸馒头吧。”又跟媳妇儿说,“你记住,今天蒸饭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也不能拿出去给猪啊狗啊的吃,更不要给别人吃,就留着我们一家子自己吃……”
秦瓦匠的媳妇儿急得直跳脚,嘴里“嗯嗯啊啊”答应着,赶紧和面,准备蒸馒头待客。
和好面,切好,装进蒸屉,锅里得水开得正猛,正常的话,二十分钟就好了。
这时,刚好天亮,农村人起得早,加上又是秋收季,天刚亮就有人过来准备吃了下地干活。
第一个来的是隔壁三叔,这人当过兵,又正值盛年,最是不信邪的人。他跨进秦瓦匠家的大门就吆喝,要秦瓦匠媳妇儿赶快拿饭出来,吃饱了好下地抢收。
秦瓦匠媳妇儿忙前忙后,端菜摆酒,就是拿不出饭来。
帮忙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往桌子边一坐,等着上饭。
秦瓦匠见事已至此,只得一边赔着笑脸跟大家说好话,一边解释说,今天早上锅灶出了点问题,饭还没做好,只能再等等。
这几天是农忙时节,农村人都是半夜起来准备,为的是赶时间抢收,早早将地里的粮食抢回。按说锅灶有问题理当提前修好,从没听说有哪户人家,帮忙的人来了还没做熟饭的。
00三叔当兵回来,稍微学了点泥瓦的手艺,秦瓦匠家的锅灶就是他亲自动手砌的。秦瓦匠说锅灶出了问题,三叔便不大高兴,趁着秦瓦匠去招呼别人,他不声不响钻进厨房,去查原因。
秦瓦匠的媳妇儿站在灶背后,手足无措。
三叔帮秦瓦匠砌的是农村最常见的三眼灶膛的土灶,中间锅里正上着蒸屉,整个厨房里热气腾腾。三叔先看灶门和灶膛子,**,十分旺盛,烧得半锅开水“咕嘟嘟”翻腾不已,水汽弥漫得厨房都看不清人。
三叔拿刀劈了两块干柴,加进灶膛,干柴瞬间着火,冒出火苗。
这时,秦瓦匠走了进来,见三叔坐在灶门添柴加火,脸色暗了暗,叫了声:“三叔……”
三叔见是秦瓦匠,“啊”了一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瓦匠,你这灶没问题啊。”
“三叔,不好意思。”秦瓦匠苦涩地笑了笑,说,“是我家那口子睡过了头,起来晚了,火候没到,嘿嘿……今天早上……”
“这样啊!”三叔吐了口气,走出厨房。
农忙时节,一家一家排着队帮忙,天天都在地里干活,无论男女,干的都是体力活,时间又长,十天半月也不得休息,累得睡过了头,也不算稀奇。三叔笑了笑,知道不是自己打的灶出了问题,心也就落了下来。
这时,急不可耐的秦瓦匠媳妇儿又去揭蒸屉盖子,想要看看馒头熟了没有。蒸屉盖子刚打开,她就叫了一声,把蒸屉盖子扔出去老远。
秦瓦匠在一边,连看都没看是怎么回事,就低声呵斥他媳妇儿:“你叫个什么,不就是那么点破事儿么。”
三叔看得明白,秦瓦匠媳妇儿揭开蒸屉盖子时,原本一屉白花花的馒头,竟然变成了无数青蛙、蛤蟆、四脚蛇。那些东西瞬间蹦出了蒸屉,在灶台上、锅里、地上到处乱蹦乱爬。
锅上还没打开的几个蒸屉,也“砰砰”响着,好像里面也有青蛙、蛤蟆耐不住热气,要蹦出蒸屉。
秦瓦匠媳妇儿惊叫着,乱踢乱打。秦瓦匠一边呵斥,一边扑向灶台,三叔也吓得手忙脚乱。
慌乱中,三叔踩到一只青蛙,脚下一滑,手里的柴刀顿时飞了出去,刚巧落在扑到灶台的秦瓦匠的颈背上。柴刀锋利的刃口砍在秦瓦匠的后脑勺儿上,顿时,秦瓦匠的后脑勺就被砍出一条两三寸长的口子,鲜血喷了出来。柴刀砍了秦瓦匠之后,又“当啷”一声,掉进开水锅里。
三叔见自己闯了大祸,吓得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外面等着吃饭的,听见厨房里这么大动静,纷纷挤进厨房,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人们挤进厨房的瞬间,原本在地上乱蹦乱跳的青蛙、蛤蟆突然不动了,变成了满地满灶白花花的馒头。
秦瓦匠一手摁住蒸屉,一手捂着后脑勺,见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慌忙对大家解释:“火太大了,太猛了,蒸屉又太严实,水汽烫着我媳妇儿了,还把给大家蒸的馒头都弄洒了,怪她不小心。呃,马上开饭了,我这就端出来。”
幸好,厨房里蒸汽太浓,挤进厨房的人也看不清楚,信以为真,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几句,回到桌子边等着开饭。
这顿饭,其他人吃得酒足饭饱,可秦瓦匠、他媳妇儿、三叔却一口也没吃。
三叔是既愧又惊,眼睁睁看着白面馒头一眨眼变成了青蛙、蛤蟆,从蒸屉里蹦出来,到处乱蹦。一眨眼,满地青蛙、蛤蟆又变成了白面馒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瓦匠的媳妇儿是又惊又怕,还要照顾帮忙的客人,也没心思吃饭。
秦瓦匠的后脑勺儿被柴刀劈中,却像没事人一样,给来帮忙的客人端茶递烟,忙前忙后,一口饭也没吃上。
吃过饭,帮忙的人出门去干活,唯独三叔和秦瓦匠还在家。三叔没走,是想看看秦瓦匠的伤,还想问问那些馒头变青蛙的事。
见三叔问起,秦瓦匠脸上有一抹忧色,一脸苦笑,说自己的伤没事,馒头变青蛙是三叔看花了眼,然后委婉地请三叔赶快下地。
三叔满腹狐疑地走了,秦瓦匠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一头倒在地上。正在收拾碗筷桌子的秦瓦匠媳妇儿,一张嘴又要叫,秦瓦匠无力地阻止了她。
秦瓦匠媳妇儿把秦瓦匠抱回床上,秦瓦匠才拉着他媳妇儿的手说:“我前段日子得罪了一个外地人,现在他师傅找上门来了,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你千万要记住,那蒸锅里的米饭,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外人吃。还有,以后把羽儿送给别人家养吧。”
秦瓦匠媳妇儿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早上到现在,一次又一次,她早就被吓得失魂落魄了。眼下秦瓦匠说什么,她只知道点头,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秦瓦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叹息了一阵,趁媳妇儿不在,打开上锁多年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些东西,收在怀里,然后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秦瓦匠一个人出了村子,到了村外一个僻静的树林边,那里有三个人在等他。
一个是半年多前跟自己讨烟抽的,另一个是他师兄,也就是在瓦窑边跟秦瓦匠斗法那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头发胡子都灰白一片的老头,看样子是这两个人的师傅。
见秦瓦匠来了,讨烟抽的和那个中年人不由后退了一步,想来是在秦瓦匠手里吃苦头吃得怕了。
他们的师傅——那个灰白头发的老头,盯着秦瓦匠看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道:“你来了?”
秦瓦匠咬着牙,点点头,没开口。
老头从腰间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木棍,像是一条张嘴吐信的毒蛇,扔在秦瓦匠面前,依旧淡淡地说:“想要全尸的话,就自己动手吧!”
秦瓦匠看见那根毒蛇般的木棍,自知今日无论如何也难逃一劫,额头上汗水都出来了,对那老头子说:“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也不想再解释,但你们不能找我家人的麻烦!”
老头沉吟片刻,点点头。那中年人却说:“师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那儿子我见过,是块料。师傅……”
老头见中年人这么说,摇了摇头,说:“祸不及家人,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你不能忘。今天,他能自裁,也算是给你们师兄弟一个交代,其他的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见老头这么说,秦瓦匠总算放下心来,弯腰捡起那根木棍,拿在手里,缓缓对准自己的胸口。
那中年男子看着秦瓦匠,眼里闪过一抹狠毒之色,秦瓦匠毁了他的根基,只是让秦瓦匠自裁,他觉得不够解恨。
秦瓦匠读懂了中年男子的眼神,一咬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把木棍向自己的胸口插去。
秦瓦匠手里拿着的是一根木棍,远远跟来伏在草丛里偷看的秦羽,看见的却是一把闪着耀眼光芒的利剑!
木棍没有插进秦瓦匠的胸口,仅仅只是在秦瓦匠的胸口轻轻点了一下,也看不出秦瓦匠受了什么伤,但是秦瓦匠却捂着胸口一下跪倒在地上,像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似的。
秦瓦匠跪倒在地,那中年男人张着嘴,双手捏着自己的脖子,也慢慢跪了下来,嘴里喃喃地叫了声:“师……父……”血沫从嘴里涌了出来。
老头面色瞬间变了,好久,才回头对那个讨烟抽的徒弟说:“这姓秦的,果然厉害……果然厉害……想不到他竟然跟你师哥同归于尽。唉……也怪你师哥,不愿意放过人家。”说着,老头慢慢走到跪在地上的秦瓦匠面前,伸手在秦瓦匠的额头上一推,秦瓦匠的身子轰然倒地,已经气绝身亡。
老头摇了摇头,让讨火抽烟的徒弟背起中年人,钻进树林不见了。
说到这里,秦所长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秦所长说的,虽然不怎么精彩,但是秋可仪却听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笑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秦所长,你是为了寻找杀害你父亲的那两个人,才到这里来的吧?”
秦所长摇摇头,说:“不是,我到这里来,是想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杀我父亲的那两个人,我父亲死后就把他们收拾了。”
“嗯?”朱笑东很诧异,人都死了,还能报仇?
秦所长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
当时,秦所长伏在草丛里,见秦瓦匠倒在地上,就要跑过去找父亲,却被一个人死死地压在地上,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巴。
按住他的人是三叔。三叔出了门,却没下田,他又折了回来,恰好看到秦所长鬼鬼祟祟地跟在秦瓦匠身后。进了那个树林,三叔见秦瓦匠和那个中年人双双倒地身亡,吓坏了,见秦所长要过去,三叔只好按住了秦所长。
待那老头和他徒弟消失了,三叔才抱着秦所长,慢慢靠近秦瓦匠。见秦瓦匠已经断气多时,三叔赶紧拉着秦所长回村里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