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北都里忽然流传开一个童谣:稀奇稀奇真稀奇,鸠占鹊巢也称帝。古怪古怪真古怪,李代桃僵便成王。
这明显是暗指独孤初不是独孤信的骨血,顶替真正的皇子继承大统。
独孤信大怒,命暗卫去查到底是谁散布谣言。结果暗卫收集上来的情报竟然都指向崔景裕。
这样一来,独孤初还犯了难。他亲口答应崔常安要留崔景裕一命,而且若是现在杀了崔景裕,岂不是更显得心虚反而坐实了谣言?
此事还不能跟人商量,就连程海棠,他都不能透露半点消息。
独孤初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早朝后,他命人把崔景裕传到了御书房。
崔景裕进来后,独孤初下令所有人都退出离书房五丈之外,若有人敢靠近,杀无赦。
太监和侍女们皆低头迅速退了下去,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秦家骏。关紧门,他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崔景裕。
崔景裕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和悔过,反而还带着几分得意和幸灾乐祸。
这种表情,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无赖才会有的。独孤初曾经在攻占珏王爷失败后的独孤琞脸上见到过。
毕竟有二十年的兄弟情,独孤初耐着性子问:“少将军到底是为何要去散布谣言?”
“这是谣言吗?”崔景裕像是听见了个笑话一般笑出声来。
独孤初没有耐性绕弯子了,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崔景裕也板起脸来:“我不想干什么,只想为自己争取应得的职位。”
“什么应得的职位?”独孤初皱眉。
“大将军之职。我的父亲刚刚卸任的那个职位。”
“少将军应该知道,大将军这官职不是世袭,贤能者上。”
“哦,我知道了。”崔景裕点着头,眼里是恍然大悟的笑意,“你是在报复。报复父亲从小就偏爱我,有什么出风头的事情都让我去,苦活累活却都交给你。所以,你宁肯让一个乡野村夫来做你的大将军也压着我,不让我来,还不让别人保举我。”
独孤初脸色阴沉,厉声说:“崔景裕,今天我就把话说明了。就算是朕没去崔家,就算是如今先帝还在,父亲也不会让你接任大将军之职。因为他早就意识到,你的才能不配这个位置。如今在朕看来,你的德行也不配。”
崔景裕后退了一步:“我的才能一直比你强。你都能做皇帝为什么我连一个大将军都配不上?”
独孤初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是吗?我如今才意识到,父亲当年不敢放你去打头阵,打重要的战役,是因为他知道你必吃败仗,怕你死在战场上,还给崔家蒙羞。可是他又要顾及你的颜面,所以总是在我把战局基本稳定之后,才让你去走个过场。而你竟然愚蠢到这么多年都看不出来。你还有脸说你有这个才能?”
崔景裕脸色苍白,摇头:“不不不,不可能。父亲一直对我的才能很肯定。他最近只是屈服于你的权势,才不得不说我不行。你凭什么说我不行!!”
独孤初痛心疾首:“好,我今天索性把话说开,让你清醒过来。首先,绿袖拼死为你生了个儿子,你却攥着她的过去念念不忘,足见你心胸狭窄。其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管从感情还是理智上来说,你本应该是我身后坚定的支持者。世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我能上位自然不会亏待崔家,可是你却在我背后捅刀子。可见你不但心眼小还目光短浅愚蠢至极。你这样的德行和才能,如何配得上将帅之位。我若徇私违心让你当大将军,将是子民和国家的灾难。”
崔景裕脸色苍白不住出冷汗,却忽然全身抖着癫狂大笑起来:“你尽管说吧!!你就极尽贬低我吧。反正你现在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对。”
独孤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朕就不追究你散布谣言的事情了。望你以后好自为之,谨言慎行。若你再肆意妄为,朕绝不轻饶!!”
崔景裕一挥手:“不!!我就是要向世人揭示你的真面目!!你不过是一个废王爷的遗腹子,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指挥天下!!”
如今独孤初已经大权在握,这句话就算是有人信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伤害了。
可是独孤初依旧觉得它刺耳。听见崔景裕竟然无礼和胆大到把这句话直接说出了口。
独孤初的脸阴沉得像大雨前的天空:“你真的没有一点悔改之心?”
崔景裕攥紧了拳昂首说:“不悔改,我死都不会悔改。除非你让我也得到我想要的。”
独孤初盯着崔景裕。
崔景裕不躲避不退缩,昂首与独孤粗好针锋相对。
独孤初眼里却慢慢透出哀伤来,像是叹息一般说:“哥啊,你为何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崔景裕也恢复了平静,抄着手,笑了笑:“我变了吗?你们都变了,为什么独独我不能变。”
独孤初像是累极了,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他拍了拍手,片刻后便有太监进来,领崔景裕出去。
独孤初这样轻易就放了他,倒让崔景裕有些不踏实了。他走出去一段又回头看了看独孤初。发现独孤初站在御书房外看着他,好像在为他送别一般,崔景裕心里越发有着不好的预感。
他喃喃地安慰自己:“他不会杀我的,他是我弟弟。他答应过父亲的。”
独孤初夜里悄悄急诏周尚书入宫。
周尚书的能力平庸,在朝堂上属于要么就和稀泥,要么就当缩头乌龟的那种人。
独孤信也知道他的斤两,只是碍于周家是他的母族,才给了个尚书给他。不过看得出来,独孤信对这个亲戚很嫌弃,以至于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都不给他升迁。
独孤初又是个任人唯才的人,根本不讲一点情面和关系。所以独孤信死后,周尚书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一天会被独孤初给逼着提前告老还乡。
这是独孤初上任后第一次单独召见周尚书。周尚书有些受宠若惊,低头头不敢看独孤初。
独孤初寒暄了几句,便说:“朕要劳烦周尚书去帮朕做一件事情。”
周尚书忙行礼:“皇上言重了。臣理应为皇上分忧。皇上要臣做什么,只管下令。”
崔景裕夜里在周碧影处留宿。自从那日在院子里跟绿袖打过一个照面后,他便再没去过绿袖房中。即便是想见儿子,也是命人叫乳母抱来这边。
那日被独孤初叫去御书房单独谈话之后,崔景裕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可是独孤初却好像忘了这件事,没有任何动作。所以崔景裕越发肯定独孤初拿他没办法,决定再想些更露骨的新词来揭露独孤初的身世,好逼独孤初就范。
周碧影将他迎进去后,端上来一碗燕窝粥:“夫君这几日嘴唇干裂,应是心火旺盛,妾熬了一些滋补清润的燕窝粥,夫君请用。”
崔景裕微笑接过碗:“多谢夫人。还是夫人体贴。”
他刚要喝,周碧影却忽然伸手按住崔景裕的手说:“夫君啊。要不你暂时先缓缓,在这个位置先干着,让皇上看看你的本事。过几年,再跟皇上提这件事。”
崔景裕冷笑:“他与我既是兄弟又是同僚多年,如何会不知道我的本事。他若有心压着我,再等多少年,也无用。我还以为夫人会一直支持我,没想到夫人也学那些人一样把我看轻了。”
周碧影勉强笑了笑,移开了手说:“我只是看夫君这些日子如此操劳有些心疼。”
崔景裕摇头:“不累。相比日日想着被人骑在头上的痛苦,这样身体的劳累根本就不算什么。”
周碧影托了托他的手:“喝吧。多喝点燕窝,滋补一下。”然后扶着腮一口一口看他把那燕窝粥喝了下去。
她把碗拿起来,走出去:“来人,把这个拿走洗净。”
却没有人来应她。
周碧影觉得有些诧异,因为她并没有叫仆人和侍女回避,为何一个人都不见。
崔景裕笑了:“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你可是从不管这些的。”
周碧影却不过来,只把碗扔到院子里的树下,在门边转身冷冷望着他。
崔景裕忽然觉得心跳加快。他捂着胸口,那汹涌的浪潮又从胸口直冲头顶,像是在把他浑身的血液都望头上赶一般。
他明白方才周碧影的这些反常举动是因为什么了,瞪着周碧影说:“燕窝汤里有毒!你这个狠毒的妇人。”
周碧影被他那凶狠的样子吓坏了,连连往后退,摇着头说:“你别恨我。要恨就恨他吧。他也是你能得罪和反抗的人吗?我若是不听他的,他就会连我和周家一起给杀了。到时候你一样跑不掉……”
崔景裕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取了剑就朝着周碧影走过去。
“他说这个药吃了立刻就死了,你怎么还能站起来?”周碧影吓得惊恐尖叫,转身就往院门跑。
院门不知道被谁从外面关了,周碧影死活打不开。而且外面的人,像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出去,所以任她如何拍打呼叫也没有理会。
眼看着双目通红的崔景裕如修罗一般渐渐逼近,周碧影吓哭了,贴着院墙跑开,嘴里叫着:“夫君,你就好好去死吧。何苦拉上我?反正这几年,你也不曾对我有真情。大家好聚好散。”
崔景裕虽然中了毒,动作不如平日迅速稳健,可好歹是习武之人,比那娇生惯养又是个女流之辈的周碧影要快得多。
他几步就赶上了周碧影,一脚从后面把她踹倒在地。
周碧影翻身过来对着崔景裕作揖哀求:“夫君饶了我这条贱命吧,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才会如此对你。”
崔景裕踩在她的胸口,喘息着,咬牙切齿地说:“贱人,我拼死也要杀了你。不然我一死,你定会为难孤苦无依的绿袖和我那孩儿。”
周碧影一听,却怒了:“都到这时候,你竟然心里头还是只有那个贱人,真是死有余辜。”
崔景裕不等她说完,便一剑插在她胸膛上。他用尽全力,以至于宝剑穿过周碧影的身子插入泥土中数寸。
他想要拔出来再刺第二剑,却没有了力气。
周碧影尖叫了一声,捉住剑抽搐了几下,便望着天空断了气。
门外有人大声说:“放我进去,你这个奴才在干什么?”
那是绿袖的声音。
崔景裕觉得天地都在摇晃。从此处到门边只有短短几步距离,他却扶着墙走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