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事格外繁重,薛之澈跟韩玲珑批阅奏折到掌灯时分才离开。
从宫里出来,薛之澈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觉。
大概是他今日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就不用再勉强自己支撑下去了。
大街上空无一人。一阵细微的风吹动了他的鬓角,他意识到那是暗器飞来掠起的风,下意识一侧身。
一支箭头乌黑的袖箭擦着他的鼻尖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树上。
亲兵立刻把他团团护在中间,举起盾砌筑成一圈屏障。
薛之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如今这个身体果然是不行了,迟钝了这么多。这样常见的暗器,他竟然差一点没躲过。
周围忽然又陷入了安静之中。气氛有些诡异,刺客仿佛是在玩闹一般见扔了一个暗器不中就走了。
身经百战的薛之澈却知道对方没有那么好相与。他们一定是在调整策略,看来今日的刺客与往日的游兵散勇不同,不但训练有素而且有人指挥。
“小心了。”薛之澈沉声提醒亲兵们。
亲兵还来不及回应,尖利的呼啸声便已经破空而来。那“咻咻咻”的声音相比别的箭要响亮得多,听得人头皮发麻。
薛之澈心里一沉,厉声说:“神臂弩,小心!”神臂弩是北国崔家兵最喜欢的远程攻击兵器,可以在城楼上将敌人连人带马穿透,让人闻之胆寒。
“噗噗噗”数根箭头尖利厚重的箭,射穿了盾牌,将盾牌后亲兵身体射穿。
那巨大的箭头上带着亲兵的血肉在月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那亲兵来不及哼一声便往前带着扑倒,盾牌被他压在身下,原本密不透风的屏障出现了一个缺口。
数个暗器和弩箭对着那个缺口同发,直冲着薛之澈而来。
幸好薛之澈的亲兵也不是等闲之辈。见同伴倒地,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移动缩小圈子瞬间就将缺口堵上了。
暗器和弩箭打在盾牌上‘叮叮当当’直响。亲兵们侧身低头,奋力抵抗着冲击的力道。
“这样被动挨打不行,再来几轮神臂弩,就没有人能站着御敌了。”薛之澈暗想,对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
神臂弩虽然厉害,但是要两个人才能张开,所以相比一人射箭要慢许多,让他有时间想对策。
亲兵立刻悄悄分了一拨出去,一些人从远处绕到暗器飞来方向的后面偷袭对方,一些则回去报信叫救兵。
“变阵,双层盾。”薛之澈低声下令。
士兵们便再次缩小圈子,变成两层,外面那一层退回来将盾牌合在身后同僚的盾牌上,然后躲在同僚身后。
又是一轮神臂弩的箭飞了过来,相比方才,距离似乎更近了。可是这一次神臂弩的箭射穿了两层盾牌,却伤不到人了。
远处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风隐约飘来桐油的气味。薛之澈喃喃自语:“莫非要用火攻?”
像是要回应他的话,“噗”一支箭帮着一小袋子油落在薛之澈的脚边。
薛之澈立刻说:“往后移动五丈。”
亲兵迅速整齐移动,可是空中却忽然亮起数个美丽的黄色光芒,划破黑暗朝着他们而来。
“小心,那是火箭。”薛之澈说。
可是已经迟了。捆着桐油浸湿布的箭插在盾牌上,盾牌立刻燃烧成了一个火团。
亲兵下意识就把那盾牌一扔。
一支羽箭在那一瞬破空而来,正中那个亲兵的胸口。亲兵闷哼一声,往前扑倒在火堆里被烧成了火球。
薛之澈脚边的油也被飞溅的火星点燃。数堆大火熊熊燃起。
如果说方才大家都是在暗处,只能靠直觉攻防,如今薛之澈就像是黑暗中燃起的灯,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
此后,羽箭和暗器果然都朝着薛之澈而来。薛之澈一边挥舞着剑打掉暗器,一边跳出了火堆。
“往后再撤回宫中。”薛之澈下令。可是能回答他的人却没有几个了。
唯一还能战的几个亲兵将薛之澈护在身后迅速往宫墙靠拢。
守宫门的侍卫一见这样的情形,哪敢迟疑迅速开门。
那些杀手似乎还不死心,又射死了数个亲兵和侍卫,就连薛之澈的肩膀也被箭擦伤。
沉重的宫门被关上,羽箭和暗器打在宫门上发出或尖锐或沉闷的声音。
远处喊杀声起,应是援兵到了。
薛之澈冷声说:“打开城门,不准放走一个。”
那些刺客拼死抵抗,见逃不出去,便一个两个都服毒自尽了。
薛之澈知道他们是独孤初派来的,所以有没有留活口都没有区别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说明独孤初改变了策略,不打算强攻。在他找到剩下的国库之前,不打仗最好。
坏事是,独孤初这一次没成,肯定还会有下一次,直到把他杀死为止。北国暗卫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此后,他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薛无过对薛之澈遇袭之事勃然大怒,将薛之澈的护卫又增加了三倍之多。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北国动手了,他也不能不还击。
夜里无数士兵把梨香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用攻城的云梯翻过围墙,悄无声息地朝双月楼靠拢。
等所有的弓箭都对准双月楼之后,无数火把才一起被全部点燃,把整个双月楼照得发红。
与此同时,士兵们一脚踹开了门,冲了进去。
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
领军的将领忙快马加鞭回薛府报告。
薛无过愣了许久,才皱眉问:“那只鹦鹉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将领说:“盯梢的人说,是三天前。”
“他跑了!”薛无过一拍桌子。
将领一脸呆愣:“不可能。我们一直盯着那个小楼,自从他进去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去。”
薛无过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奸诈狡猾的小子,多半用别的法子跑了。”
薛无过亲自带着人来双月楼,发现底楼地板有些松动,打开一看,原来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挖了个洞。
那个洞直通湖里。裴千里只要跳进去,就可以顺着洞神不知鬼不觉滑到湖水中。
“可是湖边也有人守着。”士兵依旧不解。就算是出了双月楼进了湖,最后也要从湖里出来,翻墙出梨香园吧?可是梨香园从裴千里一回来就已经被层层包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围墙,就算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莫非他真有那遁地隐形的神奇本事?”有时士兵低声议论。
薛无过拧眉望着湖水,淡淡地说:“哪有那么神。他多半是找到了从水道离开梨香园的办法。”
薛无过想得没错,裴千里早把从双月湖到殁太子府的水道疏通。
当年韩向阳在修建这条水道时,做得比别处宽敞些。而且因为在殁太子府施工,所以他也不用顾忌工期,用的都是条石这些耐久的材料。殁太子府离双月湖又不远,所以裴千里疏通扩大的水道时没费什么功夫。
此刻,裴千里早从殁太子府下的水道冲到了河里,再沿着河到了城墙边。
只要翻过城墙,他就可以离开南都永远隐身了。
裴千里望着城墙,正要爬上去,忽然发现城墙脚有人用黑炭画了个鱼骨。那是他跟钱三他们定下的暗号。
若有紧急事件,钱三他们就在城中各处留下鱼骨记好。他只要一看到,便会去杂货铺跟他们汇合。
裴千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杂货铺跑。这里离杂货铺只有不到半里路,况且他也想换一身干衣服。不然这天寒地冻的,他穿着一身湿哒哒的衣服在夜里长途跋涉,也着实难受。
到了杂货铺附近,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跑过去,而是在远处树上观察了一会儿。一团黑影缩在杂货铺门口的墙角,细看竟然是三个人。
裴千里意识到那是在等他的钱三他们。
夜里滴水成冰,这三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他暗暗咒骂了一句“蠢货”,然后跳下去,跑到他们面前把他们拖进房间里,点燃了一盆炭火,寻了几件厚袍子给他们披上,自己也换了一身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