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日一样。
那守在门边的人一听,见来人了,也不敢造次,立刻跑了。
绿袖忙推开门进来。
崔景裕再也支撑不住,倒向了她。
绿袖接住崔景裕,却险些被他压倒,只能坐下来,将他搂在怀里,焦急地吩咐身后的侍女:“快去叫大夫来。”
崔景裕望着她,出气多进气少,脸色惨白如纸。
绿袖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大哭起来。她用尽全力抱着他,好像他随时都会化作烟尘不见一般。
崔景裕奋力挤出几句话:“我对不住你,不该那么任性。如今我最后悔的就是有了你还娶别人。我应该守着你和孩子安安分分过日子。”
绿袖摇着头,亲吻着他的唇:“我从没有怪过你。裕,你不能死,你说要跟我白头偕老的,你答应过我的……”
“逃吧,他打仗的时候向来都是把受伤的俘虏全部杀尽。这一次他也一定会斩草除根。你带着儿子逃吧,不要去找爹娘,也再不要回来……”崔景裕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绿袖仰头望着天嚎啕大哭:“啊!!!谁来救救我的郎君,谁来救救我夫君,救命啊……”
侍女带着太医赶到的时候,绿袖不见了,只有崔景裕和周碧影躺在院子里。太医多哆哆嗦嗦上前一摸,两个人都已经死去多时,连忙报官。
因为事关崔家这么显赫的家庭,府尹也不敢怠慢立刻报告给了独孤初。独孤初悲痛欲绝,命令刑部尚书亲自勘查此案。
刑部盘问侍女和仆人,再勘察现场后得出的结论是:周碧影将小妾翠儿沉井之事败露,害怕被崔景裕责罚,便向崔景裕下毒。崔景裕临死前刺死了周碧影。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比如他们争执的时候,为何仆人没有一个在场?周碧影为何不逃出院子去?并没有证据显示周碧影去药铺买毒药,她是从哪里得到毒药的?
只是这些疑问,在悲痛的独孤初看来就算是查清楚了也挽回不了崔景裕的性命,所以便下令就这样结了案。
独孤初原本许诺周家,若是崔景裕死了,他便做主让周碧影改嫁个朝中大将。没想到周碧影竟然被崔景裕给反噬一口,也丢了性命。独孤初的许诺也没了作用。周家真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
周家明显察觉到这是独孤初的连环计,独孤初起初就没打算让周碧影活着,给他和崔家添麻烦。
不过如今想明白这一点也没有用了,无处投诉,更不敢去找独孤初闹,周家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独孤初封崔景裕为国公,世袭罔顾,下令以三公之礼厚葬崔景裕。只是礼部尚书却对这件事很为难,因为绿袖和孩子不见了,找遍全城也找不到他们。所以没有人给崔景裕扶灵。
独孤初听说了这件事,愣了许久,叫崔家寻了个同族的孩子为崔景裕送葬。
等礼部尚书下去了,独孤初才低声喃喃自语:“绿袖,你果然是很聪明。一直都是。”
礼部尚书奉命去向荣归故里的崔常安报丧。崔夫人掩面跺脚大哭,崔常安却只回了礼部尚书三个字:“谢皇上。”
独孤初始终是有些心虚和愧疚的,又叫人送了许多珍奇异宝和补品给崔常安。
另外独孤初同时收到了两封密信,一封是他派去杀薛无过爷孙的人也发来了的,一封是日常发来南国消息的。
负责刺杀的人说,薛无过基本不出将军府,所以找不到机会下手。但是薛之澈已经被毒箭擦伤。除非有解药,不然少则二三日,多则七八日,薛之澈便会毒发身亡。
只是另外一封信告诉独孤初的消息却恰好相反,上面说,薛之澈出南都去送木夫人,已经在返程路上。他状况良好,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独孤初皱眉沉思良久:薛无过本事了得,或许找到了解药也未必。
他也知道刺杀之事不能急,只给负责刺杀之人回信说:“再接再厉,务必杀死此二人。”
命暗卫把信送出去,他看了看御书房外面,原来已经到夜深,下令起驾回宫。
才走出去不远,独孤初便发现有人站在御花园里等他。
那身影看着很像崔景裳,他命身边的人退下,默默朝她走了过去。
崔景裳定定看着他走近,眼神有些哀伤。
独孤初不敢与她对视,叫了一声:“姐姐。”
崔景裳像是梦呓一般说:“我如今才知道母亲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你竟然连保他的机会都不给我。”
独孤初不敢出声。
崔景裳上前一步,捉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独孤初的衣领子,摇晃着他:“他是你哥啊,你哥!就算你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也朝夕相处二十年了,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独孤初含泪望着崔景裳,嘴唇哆嗦着说:“我下不去手,所以只能叫别人动手。我也是被他逼的。他后来已经疯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我若是不杀了他,他终有一日还会闯出大祸来。”
崔景裳锤打着他:“因为你到我家,父亲为了保命,把我送入宫。如今你又为了保自己的位置,杀了崔景裕。你有没有一点良心,竟然狠心让抚养了你二十年的父母老而无依。皇权到底是什么?你要把你所有亲人都杀光吗?你不如连我一起杀了吧。”
独孤初任她撕打着自己,抱住她喃喃地说:“姐姐,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会给他们养老。我杀他是迫不得已,又怎么忍心伤害你呢?”他知道崔景裳伤心,寂寞,又无处倾诉,不让她哭出来,会憋出毛病来的。
许久,崔景裳终于哭累了,从独孤初怀里退了出来。
“来人。”独孤初叫了一声。
立刻有太监上来。
“送太后娘娘回宫歇息。”独孤初叮嘱,“小心侍候太后,你们夜里不要偷懒。”
崔景裳站定了,却不急着走,转头看了看如怪兽一般耸峙在黑暗里的巍峨宫阙,自言自语一般呢喃:“我如今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又为什么要把他送走……”
独孤初知道她说的是崔常乐,心里有些不悦。
崔景裳却忽然转回眼看着独孤初:“皇上,哀家想搬到静心庵去住。”
独孤初皱眉:“静心庵清冷不便,远比不上宫中舒适。太后如何会忽然想去静心庵?”
“哀家决心从此拜佛吃素,为皇上和天下祈福。”崔景裳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动。
独孤初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只要能离开这里,哪怕是去庵堂也好。’
他抿嘴沉默了片刻,才说:“如此,便依了太后吧。”
崔景裳淡淡地说:“谢皇上。”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孤家寡人……”独孤初似乎听见风中有人叹息的声音,侧耳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些消息都源源不断地从薛无过的嘴里传到了裴千里的耳朵里。
裴千里在薛无过的大牢里似乎住得很舒适。不过薛无过每日必来,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我说老将军,您就这么闲?为了告诉我这些消息,还每日都亲自来看我一趟。”
薛无过老眼里透出精光来:“老夫不亲自来讲给你听,看看你听到这些消息的表情,怎么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裴千里。”
裴千里叹息:“你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我就算是变成苍蝇,也飞不出去。”
薛无过有些得意,还饶有兴致地问:“你听了之后,有什么感想?”
裴千里郑重地点头:“他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狠毒了,不像一个仁君所为。”
薛无过摇头:“不不不,你那是妇人之仁。老夫倒是很欣赏他,这才是为君者的风范。为了大局,不拘小节,不择手段,谁都可以牺牲。老夫的孙子,薛之澈就差他那么一点狠辣,以至于杀你这种事情,都要老夫来帮他做。”
裴千里忽然觉得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独孤初?”
薛无过赞赏地点头:“不错,小子,不枉老夫也那么欣赏你,一下就看到了根结的所在。等老夫把南国朝堂安定下来,就会以独孤初并非先皇子嗣这一点,攻打北国。老夫要帮助北国真正的继任者回到北国。”
裴千里疑惑地眨了眨眼:“真正继任者?谁?”
薛无过笑了,说:“不就是你咯。”
裴千里有些糊涂了:“你不是要杀我吗?”
薛无过一点都不迟疑,点头:“老夫是要杀你,但是并不妨碍老夫送你回北国。”
裴千里忽然明白了:薛无过是打算杀了他后让修容圣手把一个身形相似的人修成他的模样送去北国做傀儡。倒时候,还是有一些人会相信薛无过,为了裴千里反对独孤初的。比如丐帮,比如乌衣帮,比如蒋元瀚。
“你就不怕独孤初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因为他证明不了。支持你的人也不会相信他。不支持你的人,相不相信都无所谓。”
“你就不怕韩玲珑以为我没死,对薛之澈三心二意?”
“老夫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要让她对你的死绝对肯定,没有任何怀疑。”
“叱。不是我看轻老将军。公主亲眼见我‘死’了两三次了,就算是你如今当着她的面再杀死我多少次,她也不会相信了。”
“老夫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她相信,你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