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送到薛无过手中。薛无过盯着战报许久不出声。
薛之澈有些担忧他,呼唤薛无过:“爷爷不用太忧心,幸好北国没有乘胜追击,我们只损止了一个守将。”
薛无过摇头:“这等蠢货杀了也就杀了,不可惜。老夫只是没想到北国年轻一代里,除了独孤初竟然还有这样的将才。”薛无过特地选了一个沉稳有谋略出身贫寒的将领做副将,却用了一个目中无人的权贵子弟为主将。当时他这么安排的时候,薛之澈还提出了异议。这个去叫城门的本来就是薛无过打算抛出去做诱饵的主将。如此一来他既可以提拔副将让朝中那些权贵无话可说,又可以彻底打消这些权贵想让子弟去边关溜一圈镀金回来加官晋爵的心思。
如果那个蒋将军敢趁胜追击,就会刚好掉入薛无过准备的陷阱。那个副将就会杀了蒋将军,率领已经等待很久的士兵攻破北关。
这是薛无过能想到的,最省军费的法子了。
他如此处心积虑,是因为知道这场仗一旦打起来,一个小纰漏都会让南国再无翻身之日。所以,他一点都不敢疏忽,更不能让任何外行人插手。
战报也同时被送到了独孤信手中。独孤信这些日子精神越发不好了,夜里整宿整宿睡不着,白天却总犯困,只能歪在榻上批奏折听朝臣汇报。可是看到军报,他却激动得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大声笑着说:“痛快,痛快。薛无过那个老匹夫,这下吃哑巴亏了吧!哈哈哈!”
独孤信笑完立刻觉得头晕目眩,咳嗽不止。
独孤珏和独孤初一起上来搀扶住他:“父王不要太激动,龙体要紧。”
独孤珏扶着独孤信坐下,便行礼说:“儿臣斗胆为蒋大海求父皇封赏。”
独孤初也顺水推舟:“请父皇封赏,以振士气。”
这事说起来有些玄妙。立功的蒋大海是独孤珏的妻妹夫,可是却是独孤初的部下,这算是哪一边的好处呢?
独孤信想了想:“嗯,他如今是四品下,难得他如此年轻还有这个胆识和谋略,就给他个三品下吧。以后南关的所有兵力,归他调遣。”
独孤初攥了攥放在身边的手:连升三级,这是破格提拔。独孤信分明是故意要增加独孤珏手里的兵权。而且,如今秦老将军死了,孙承武被罢了,原本朝中除了崔常安再无三品以上武将。这样一来,蒋元瀚便成了唯一能跟崔常安相抗衡的人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这些心思露出分毫,不然便会被独孤信看出野心来。
“儿臣替蒋将军叩谢父皇。”他是蒋元瀚的上司,属下立功,必须要表现出骄傲和喜悦。
独孤信对独孤初的反应很满意,点头:“如此就照此拟旨吧。”
独孤初又说:“大战在即,蒋将军虽然这一次立了功,可是毕竟年轻,恐怕无法胜任守卫南关的重任,而且这一次立了功,怕会浮躁,到时候酿成大祸就晚了。”
独孤信一听神色凝重起来,想了想:“嗯,把他召回来也好。如此栋梁之才放在南关可惜了。”
独孤珏看出了独孤初的心思:蒋元瀚虽然有了南关的兵权,可是人在北都的话,也无用。而且蒋元瀚如果一直在南关,独孤初要是办他还找不到错处。
独孤信也怕蒋元瀚尾大不掉,肯定会把他弄回来。好比崔常安虽然有北关的狼虎之兵,人也是在北都的。
所以独孤珏虽然不赞成也不能出声。
独孤珏和独孤初一起走出书房,客气的作揖相互道别。只是转身后两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他们心里都明白:从蒋元瀚调回来那一瞬起,两个人的夺储大战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裴千里从南都的酒肆饭铺里听到了无数个关于这件事的版本。他对蒋元瀚的智谋和勇谋不觉得惊讶,因为毕竟是他调教出来的人。他只诧异原来赵慕霖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不过他与赵慕霖真正熟识起来的时候,赵慕霖已经落难。赵慕霖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机会弹琵琶给他听。所以他不知道也不奇怪了。
有客人拍着桌子打断了那些人对蒋将军神勇的吹嘘和惊羡:“你们这些没骨头的东西。怎么光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个姓蒋的杀了我们那么多南国人,我们不是应该全力攻打北关报仇吗?还一个一个坐在这里聊天说笑。”
周围静了静。有人冷笑一声说:“你说得倒是轻巧。北国皇上稀罕有才的少年郎,不舍得他再守关,早给他升官调回北都了。想要报仇,除非南国攻下北都。”
裴千里原本还挺高兴的,一听到这个,眉头便立刻皱起来了:独孤珏那时候费心让蒋元瀚离开北都,不会那么傻这么快就让他再回去。所以蒋元瀚调回朝肯定是独孤初的主意。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他太了解独孤初了。独孤初不喜欢把战斗时间拉很长,所以会想尽办法把对手都弄到一处再一次赶尽杀绝。
蒋将军得胜还朝,北都百姓倾巢而出,夹道欢迎。
想想上一次北都这么迎接还朝的将军,还是崔常安带着北关士兵阔别北都后二十年还朝那次。那时候的崔常安硬生生从一个年轻儿郎磨成了满脸风霜中年人。
可是这一次,蒋元瀚只去了几个月就回来了。品级直逼崔常安,年纪却只有崔常安离京时一般大,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独孤信在朝堂上大大褒奖了蒋元瀚,赏赐金银锦缎无数。
一时之间,蒋元瀚在北国炙手可热,风光无两。
文武百官表面上心悦诚服,都说“皇恩浩荡,将军威武”,其实心里滋味各不相同。大家都在偷偷打量独孤初、独孤珏和崔氏父子。
其他人还好,崔景裕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想想他也可怜,论才智,身手都不弱,之前有个独孤初,如今又多了蒋大海,便一直被压着出不了头。以至于他年纪不小了,始终是个不上不下的四品官。
不知是白天太过兴奋,还是忧心独孤珏兄弟的去留,独孤信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着外面‘簌簌’的细响,想来又下雪了,莫非今夜又是一夜无眠?
独孤信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崔常乐了。那时不管朝堂上多么恼怒烦躁,他只要一回到常乐宫便能满心愉悦,安睡如婴儿。
或许,睡在常乐宫能好些。
独孤信这么想着,也不管此时已经将近子时,外面还下着雪,只管起身叫人起驾去常乐宫。
孙贵妃心中诧异却不敢问。但凡病入膏肓的人便是如此,疑神疑鬼,喜怒不定,还很任性。而且独孤信要去的是常乐宫,她还不能跟着去。
远远看见老太监披着个黑色的旧斗篷,举着宫灯站里在常乐宫外的雪地里迎接他,独孤信不知道怎么地,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了。
自从崔常乐死后,他就再没这样泪流满面过,想来真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才会如此多愁善感。
“这么冷,朕没叫人惊动你,你怎么起来了。”独孤信下了车舆,扶着老太监的手才勉强立稳。
相比平日的黄白,今夜老太监脸色却出奇的红润。独孤信心里觉得怪异,却不敢多想。
老太监嘴角上扬:“奴才夜里忽然听见像是娘娘在唤我,便起来查看。没想到,原来真的是皇上来了。”
独孤信点头:“是了,她一直都很聪明,一定是知道朕要来,特意提前叫醒你接朕。省得门口冷清,让朕看了伤心。”
独孤信才说了两句话就喘了起来,老太监忙把他扶了进去。
崔常乐住的屋子里熏了她之前最喜欢的香,安眠静心,被褥也一如之前一样柔软舒适。
老太监端来一杯茶来。独孤信喝完一躺在床上就觉得睡意沉沉,没多久就睡着了。
独孤信许久没有这么安睡过,却忽然被外面的打斗声吵醒,十分不悦,叫人:“谁呀,如此大胆打搅朕睡梦。”
好一会,打斗声才停了。
老太监却扶着门走了进来说:“皇上,奴才不能服侍皇上了。”他背对着屋外的雪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你为何这样说?”独孤信坐了起来。
老太监没有回答,却忽然倒下了。
独孤信扶着墙颤颤巍巍走过去,才看清楚老太监的胸口一个大血口子在往外‘汩汩’地流着血。
外面雪地里立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
原来方才的声音是老太监在跟刺客缠斗发出来的。
刺客身上也伤了几处,恶狠狠朝独孤信逼过来。
独孤信吓得颤声大叫,往后缩:“护驾!护驾!”
几个暗卫跳了下来,挡在独孤信前面。
刺客又被逼着退了出去。几个回合下来,刺客终于寡不敌众被一剑穿心倒在雪地里。
独孤信却顾不得去管暗卫为何不留活口,只管低头查看老太监,一边叫着:“速速去宣太医。”
老太监微微睁着眼,声音微弱地说:“皇上,奴才十岁入宫,快三十岁才有幸到皇上身边服侍,到今日整二十七年了。奴才要走了。”
独孤信声音都在抖:“你不要吓朕。圣元初年,你被刺客刺伤那么多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你也一定要挺过去。”
“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有娘娘在,奴才舍不得她哭。如今……”老太监说完就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