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玳瑁说他是没有父亲的可怜虫。除了赶来踹了韩玳瑁一脚的韩玲珑,再没有人替他说话。
薛无过把薛之澈一推:“我们在痛苦里挣扎,那个独孤信却凭借杀了你父亲终于被他老爹看上了。他一回到北都,他爹便给了他兵权,然后他才得以一步一步杀兄弑父爬到那个位置。”
薛之澈哆嗦着嘴唇:“爷爷。”
“老夫毕生的愿望就是打入北国,杀了独孤信报仇。可惜,南国的皇帝一个个都是怂包。为了不打仗,竟然连把国库藏起来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薛无过一脸失望,对着薛之澈摇了摇头,“你小时候就很懦弱。老夫还以为,这些年经过老夫的精心调教,你能变得有出息一点。没想到,她一回来就原形毕露。你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我错了。”薛之澈伏在地上,“爷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薛无过把他扶了起来:“儿啊,相比于江山,一个女人算什么?况且,老夫没有让你舍弃她,只是要求你不要什么都只为她着想。她只可以成为你的附属品,明白了吗?如果她真的对你影响那么大,老夫就不得不考虑杀了她再想别的办法。这么做,你虽然会恨我一时,时间长了却会明白我的苦心。以你的外貌和风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被一个女人困住?”
薛之澈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手,垂下眼:“知道了。”
“尽快找个机会,当着老夫的面向她求婚。北国君主更替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一两年了。我们动作要快,要趁着他们乱的时候打进去。”薛无过说完,便捡起刀转身往里走。他忽然步伐不稳,往前趔趄了几步,吓得薛之澈忙跟上去想要扶住他。薛无过却推开了他,只略站了站,就和平日一般昂首阔步进去了。
薛之澈盯着薛无过的背影,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忽然想起,方才大叫一声救了他一命的声音这么那么像裴千里?他猛然转身问堂上堂下的人:“方才是谁叫的那声?”
所有人都摇头:“是有人叫,不过不是小的们,小的们不知道是谁。”
只有一个人怯怯地说:“好像声音是从小人身边发出来的。小人刚才没注意看,如今身边又没有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小的听错了。”
他身边两个人点头:“是。小的也没看见说话那人,真是奇了怪了。”
薛之澈皱眉:他一个人听错了还有可能,这么多人都听错了,就不可能了。莫非那家伙方才真在这里?
回薛之澈话的人是钱三,随声附和的是林狗蛋和许万。他们三个进了薛家军之后,任劳任怨,吃饱喝足就行,没拿过军饷也从不多嘴,果然很快被调到了薛府里做侍卫。
昨夜裴千里派人来告诉他们,今天争取护送薛之澈入宫。
钱三开始还摸不着头脑。直到回来的时候一个侍卫忽然从旁边闪到他们中间,钱三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几个北国暗卫商量来商量去得出的结论是:让他们特地去宫中跑一趟,是绝对不行的,这是在做跟任务无关的事情。不过,如果裴千里一定要去,他们为了保护目标,就不得不跟着去。这个就是在执行任务了。
所以四个人一路为裴千里打掩护,硬是在薛之澈眼皮子底下让裴千里假扮太监见了韩玲珑一面,又假扮成薛之澈的侍卫平安出了宫。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薛之澈进了将军府之后就离开。怎奈裴千里看薛之澈爷孙吵架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理会暗卫给他打的撤退信号。
最后是裴千里忍不住出声制止了薛无过,才硬被暗卫们拖走了。许万那高大的身影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硬是从头至尾都没人发现队伍里曾有一个人多出来又消失了。
回到双月楼后,暗卫们一边擦着冷汗暗暗叹息一边各自消失在屋顶和各个角落里:原本以为是个轻松的活儿,怎奈这个裴千里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连找死的方法都很特别,弄得他们疲于奔命,心惊肉跳,身累心更累。
裴千里回到双月楼,发现身后早没人了,只能对着空中叫了一声:“多谢各位,改天我请各位喝酒。”
如今他才明白,老太监是不想把南国的这些人怎么样,不然想杀谁根本轻而易举。好比今日,看着惊险,其实他们五个人,一个在明四个在暗一起混进去,南国皇宫里的人根本丝毫没有察觉。
暗卫的能力和势力范围,远比他开始想象得要大。不只是北国境内,就连南国也在老太监掌握之中。
除了裴千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对暗卫的权利之大产生了同样深刻的认识,那就是秦家骏。老太监似乎是越来越信任他了,如今不但开始让他带人去做重要的活,还把一些小活给他,让他去分派给其他人。
几日前,秦家骏才带人去把盐业小官家中私藏的账本给翻了一遍。回来,独孤信就把那个官给办了。
暗卫要办谁,就可以控制皇上办谁。说是独孤家的天下,其实是老太监的天下。
他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一定要当暗卫首领!只有当了暗卫首领,才能报仇,才能让秦家又站在被众人仰望的位置上来。
秦家骏有了这个目标后越发卖命,好几次都受了重伤,差一点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是老太监给他扎针把他救了回来。
只是资历稍长一点暗卫心底却带着一个疑惑:按理说,首领对每个新来的暗卫都要传授一门独门绝技。比如暗器,比如用毒,比如说如何监视目标而不被发现。若是看中了某个人打算培养成接班人,首领更是会把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可是秦家骏都进来快半年了,老太监根本就没有教他什么看家本领,只跟他讲了一些基本规程和手段,对其他人却明显做出一副要把秦家骏培养成接班人的样子,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暗卫们却不敢质疑。因为首领想干什么是不用跟他们商量的。他们只要干活的时候好好干活,没活的时候安心享用首领给他们安排的舒适位置就可以了。
裴千里知道韩玲珑对他有误会,不过现在不是费神去解释这些误会的好时机。如今他知道了薛无过跟独孤信的恩怨,就更加确定薛无过知道他是独孤信的儿子之后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他要赶快找出其他两个地方的确切藏宝位置,然后才可以安心安排自己的退路。
所以,夜里裴千里便出现在了卢府的小池和假山边。
他觉得,应该是假山上有什么机关,让他插陨金刀或者那两颗珠子,只是下去蹚水围着假山看了一圈后就彻底蒙了。
跟那密不透风的磁石完全相反,这个假山上全是洞。到底哪个是钥匙孔?
裴千里蹲在池子上皱眉盯着那假山。
“找到了吗?”有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幽幽在耳边响起。
裴千里转头看见一张顶着一头乱蓬蓬白发的皱巴巴的脸,吓得差一点跳起来。
“啊哟,吓死我了。大人出现的时候能不能给个提示?”裴千里拍了拍胸脯,“人吓人吓死人。您大半夜的不睡觉,穿个白衣服出来瞎晃悠啥?”
他忽然觉得不对,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他今夜来卢府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躲过了家丁,这个老头却一下就知道他来了。
卢丞相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要来,我每天晚上都会出来研究一下它,只是今夜恰好碰见了你。”
裴千里皱着脸:“你就不怕家里人起疑?”
卢丞相诡秘地一笑:“这就是疯子的好处。”
裴千里哭笑不得,还要说什么。
卢丞相却说:“憋说话,专心研究,这个机关应该是只有你才能看出来。”
裴千里只能闭上了嘴。
一黑一白两个人就这么蹲在池子边。
月亮把假山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月光的移动,那影子也在移动。小鱼游了出来,在光影交错之间游弋。
裴千里蹲得脚酸却不敢动。
卢丞相问:“看出来了?”
裴千里点头:“看出来了。”
“什么?”
“很美。”
“废话。我说你看出机关了吗?”
“没有。”
“嗯,这就对了。老朽看了三十年,都没看出机关在哪里。”卢丞相点头。
裴千里捂眼:他错了,他错了。他就不该相信这个疯老头。
金木水火土。
这里只有木土和水,缺了金和火。
裴千里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金可以不用找,因为这里藏着金子。那火呢?火在哪里?
月亮把假山的影子转移了方向,裴千里盯着那影子:不对,如果要看影子的话,这个位置是看不到影子的全部的。今夜他们应该错过了,明日再来。也许夜里看不着要白天来?
第二日下雨,雨水里还夹杂着雪子。裴千里没出门。
第三日竟然开始下雪。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连下了三日,在整个大地铺满了厚厚一层。
裴千里心里叫苦不迭:就算是雪停了,夜里有月亮,去那里守着也冷得要死。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披着厚厚的狐裘,天刚一黑就摸进了卢府。
卢丞相竟然还在,抱着火盆蹲在池子边。
裴千里换了个位置蹲着。卢丞相蹭了过来。
卢丞相不知道蹲了多久了,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裴千里也上牙敲下牙地回答:“今……夜月色好……好,我怕错……错过。”
两个人默默无声,瞪着假山。
裴千里又问:“殁……太子是什么时候帮贵府修的这个。”
卢丞相想了想:“就是几十年前的这个时候。老朽那时刚被殁太子保举丞相之职。太祖忽然赐了老朽这块地做府邸,还说别处都可以动,就不能动这个花园的格局。因为下面有龙脉。我当时受宠若惊,哪敢抗旨。殁太子说帮我修建花园,我刚好害怕自己乱动忤逆了圣意自然求之不得。老朽记得运这个假山来的前一天也下雪。”
“您白天来看过这个假山的影子吗?”
“看了,你想问什么?”
月亮出来了,将在雪地上投下了一个清晰的影子。随着月光移动,那个影子慢慢变成了一个清晰的“火”字。
裴千里指着那个影子说:“我想问你能不能看见这个。看来只有今夜的这个时候,才能看见了。”
卢丞相张大了嘴:“原来是这个。”
一夜大雪把院子里的花草都给冻死盖住了,还把假山上的花草也给盖住,所以地上那个字的笔画才会格外清晰。若是别的日子,草木茂盛,参差不齐,根本看不清楚这个字。
好了,火字有了。可是韩向阳不会单纯就为了这个‘火’字,肯定同时要提示他别的事。
裴千里忽然想起自己一直觉得这块巨大太湖石的颜色很奇怪这件事了,指着它问卢丞相:“这么大的太湖石,哪里寻来的?”
“不知道。按理说,这么大的太湖石太难找了。殁太子说,他是用很多块太湖石拼起来的,只是拼得巧妙,所以一般人看不出来。”
裴千里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块石头颜色奇怪了:因为它太像韩向阳跟他说过的一种用来粘合石头和砖的灰的颜色了。这种灰是把熟石灰和火山石分别碾成细粉然后用细筛子筛几次之后再混合,加水搅拌成粘稠的浆。等这个浆凝固后便变得坚硬无比,像石头一样硬了。
他忽然跳到池子里。水面上结着的薄薄的冰被他踩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掏出陨金刀,用手拂掉假山上一小块地方的雪,然后用刀刮着石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停停停,我说小子,就算你想不明白机关也不要拿我这假山出气。”卢丞相终于忍受不了那刺耳的声音,苦着脸说。
裴千里却忽然放下了刀,把苔藓什么的又盖了回去:“也是。”
其实他已经把那一层厚厚的灰壳刮掉了一小块,下面隐约露出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