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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阴沟翻了船

三师叔让女人走进房间,平躺在床上,吹灭罩子灯,一缕月光从顶窗直泻而下,落在炕边,像一面瀑布一样。三师叔对女人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不要动,也不要叫,更不能睁开眼睛,你一定要配合我,你想着你在天空中飞,飞得很高很高。你的阴气和院子里的阴气,也会飞得很高很高。”

女人嗯地答应了一声。

三师叔的手臂悬空,在女人身上一尺远的上方抹来抹去,就像擦洗桌子一样。他的嘴里发出梦呓一样舒缓的声音。这种声音在这个静静的月夜听起来异常诡异,像一只夜鸟张开黑色的翅膀在朦胧的月光下缓缓掠过,像一缕清风吹拂过羚羊站立的山岗。女人像被催眠一样呼吸平稳,无知无觉,最后,响起了绵长的鼾声。

三师叔所采用的,其实就是现在的催眠术,但是那时候的人不知道催眠术,他们把这种方式叫做摄魂术。人无魂,又何从摄?所以有人认为,过去的摄魂术,其实就是催眠术。

女人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三师叔停止了念念有词,他的手臂也从女人身体上方落下来,落在了女人的腋下,静悄悄地解开了女人对襟夹袄的纽襻,女人无知无觉。

三师叔爬上了女人的炕棱板,他的双手如水,缓缓地流过女人的身体,在女人敏感的穴位上打着漩涡,女人开始有了呻吟声,开始像波浪一样扭动。一切都和三师叔预想到的一样。三师叔一生阅女无数,他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把自己的种子撒在天涯海角,撒在每一个他经过的地方。每个女人都对三师叔牵肠挂肚,耿耿难忘,因为三师叔把她们送上了她们从未企及的幸福之巅。三师叔是一个**大师,他熟悉**技巧,就像熟悉自己的十指一样。女人是一架古筝,只有像三师叔这样的**大师才能够弹奏出高山流水。

那个女人和三师叔此前看上的每一个女人一样,她没有任何反抗,她像一条鱼一样,畅快地游荡在三师叔的**之海中,大海漫漫无边,彼岸遥遥无期,三师叔是那面鼓满海风的船帆。明月照大江,海天一色……

突然,院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声。

敲门声惊醒了女人,也惊醒了三师叔。女人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了三师叔的头发,她问:“你是谁?你是谁?”

三师叔还没有回答,女人突然发出了惊叫声,像突然被蛇蝎咬了一口一样。声音像利剑一样劈开了夜色,让听到的每个人都异常惊悸。女人从天堂落到了地面,三师叔也从幸福的峰巅跌落了波谷。

女人终于知道了,爬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男人此刻正在敲门。女人惊叫声过后,院门外传来了回应声。两个男人翻墙进来。街巷尽头,有打着灯笼巡夜的人急急忙忙赶过来。

三师叔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就被人捉住了。干了一辈子偷鸡摸狗勾当的三师叔,第一次阴沟里翻了船。

房间里的罩子灯点亮了,院子里的火把点燃了,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满面惊恐的三师叔,也照亮了每一张愤怒的面孔。三师叔无处遁逃。

那天晚上,他们对三师叔拳打脚踢,那家男人还不解恨,就操起放在房檐前的锄头,一锄下去,三师叔胳臂断了,他也昏迷了过去。他们把三师叔丢在了荒山野沟里,让野狗和野狼拉走。

可是,三师叔运气很好,天亮的时候,一位采药的老人经过了这里,看到已经昏死过去的三师叔,将他背到了山洞里,救活了他。但是,三师叔丢掉了一只胳膊,那只被打断了骨头的胳膊,再也没有接上。

伤好后,三师叔继续南下,他要找到我。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了我这一个亲人,他一定要找到我。

渡过黄河,三师叔找到了总瓢把子,总瓢把子说我在西安,他又来到西安。那时候,已经是冬天。

在西安,为了不引起人们的关注,他穿着臃肿的棉衣,所以,精明如菩提这样的人,也没有看出来他失去了一只胳膊。他对菩提说,他会在吴起庙等我,因为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到教堂,所以只好让我去吴起庙等他。可是,分不清吴起和白起的菩提,给我说三师叔在白起庙等我。我去了白起庙,没有等到三师叔,却等到了一伙日本特务和汉奸。

吴起和白起不一样。吴起是战国时期的魏国人,一路向西进攻,打得秦国毫无还手之力。白起是战国时期的秦国人,一路向东进攻,打得当时的六国闻风丧胆。他们不是同时期的人。

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三师叔,原来他一直在西安东门外的吴起庙等我,而我一直去西安南门外的白起庙找他。

三师叔等候了我很久,没有等到我,就开始在西安寻找,然而遍寻不着,他的生活也出现了危急。

三师叔丢掉了一只胳膊,也丢掉了自己的饭碗。算命先生这个职业是没有残疾人的。你既然能够知天知地,知道命运的安排,为什么就算不出自己会成为残疾?残疾人的三师叔不适合再做算命先生。

江湖一把伞,许吃不许攒。江湖中人看起来风光八面,吃喝不愁,但是他们都没有攒钱,古老的江湖谚语就是这样说的,他们也是这样做的。而现在的江湖中人早就变了,不但吃得红光满面,而且家产万贯,富甲一方。最明显的就是那些尖局治把和里腥治把,无论是哪一种治把,都富得流油。在江湖黑话中,治把是和尚,尖局治把是真和尚,里腥治把是假和尚。在今天这个社会里,不但古老的传统美德丧失殆尽,古老的江湖美德也丧失殆尽。寺庙不是超度灵魂,而是骗人钱财。江湖上说,盗亦有道,以前的老荣只偷贪官富商;而现在的老荣连老太太都偷。这是一个没有道德的社会。

三师叔没有钱,三师叔急需钱。

有一天晚上,三师叔正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突然刮起了大风,飘起了雨滴。三师叔左右看看,看到一座高大的房屋,他跑过去。房门是对开的两扇木门,门上挂着铁锁。是那个时代最常见的铁匠打出来的铁锁。三师叔用断臂压着锁壳,一只手捏住锁芯,试着一拽,锁壳就和锁芯分离了。那个时候铁匠铺打出来的这种铁锁,几乎都没有防盗功能。铁锁锁君子,不锁小人。三师叔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他只是为了躲雨,才来到这间房屋里。他想着等到雨停了,自己离开的时候,还会把铁锁挂在门上。

三师叔推开房门,才发现这是一座祠堂。祠堂是祭祀祖先、商量家族大事的地方。祠堂中间一条砖铺的甬道,直通后房,后房里摆放着几把椅子,那是族长和家族中有名望的人商量大事的时候所座的。甬道两边是很多座小房子,小房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墙上挂着布幔,布幔上写着去世和在世的每户家族成员的名字,一个个名字组成了一幅幅家族图谱。如果家族里出了小偷、娼妓、荡妇等等那些不干净的人物,他们的名字是没资格列入家族图谱的,他们的脚步也没资格跨入祠堂里。几千年来,祠堂乡绅文化制定了善恶是非标准,民间依靠祠堂乡绅文化来规范约束人们的思想和行为,祠堂在每个人心中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被逐出祠堂和不能进入祠堂,被认为是最大的屈辱,他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三师叔虚掩上祠堂大门,把锁子放在口袋里,沿着甬道向后走去,走进了后房里,他坐在族长所坐的椅子上,想象着自己为家族排解纠纷的场景,想象着祭祀祖先的时候甬道两边沾满人群的场景,想象着所有人都用恭敬的眼神望着他的场景。三师叔陶醉在自己臆想的幸福和快乐中,他觉得依靠他的能力做一名族长绰绰有余。突然,祠堂大门被推开了。

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在这个飘着雨丝的夜晚听起来异常刺耳,三师叔静悄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借助着闪电,他看到墙角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桌布,放着灯盏,桌布垂下来,遮住了桌子下方。三师叔走过去,藏在了桌子下面。

走进祠堂里的是三个人,三个人迈着湿漉漉的脚步,走进了后房,坐在了椅子上。

他们刚刚坐定,三师叔就听见一个沙哑声音的人说:“日他妈的,今个碰上的全是水码子。”

另一个浑厚声音的人说:“我也是的,终于碰上一个梅花盘火点,可就是不答腔。”

三师叔听他们说话,知道他们是江湖中人,他们说的是江湖黑话,水码子指的是穷人,梅花盘指的是麻子脸,火点指的是富人。三师叔想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就藏在桌子下继续偷听。

浑厚声音说:“这里会不会有吃隔念的?”

沙哑嗓子说:“啊呀,大门怎么没上锁?”

一个干瘪声音说:“有个屁,肯定平时就不上锁了,门上连锁子都没挂。再说,祠堂有个啥?球都没有,谁稀罕偷?有啥偷的?”

另外两个声音说:“是的是的。”

一道闪电陡然亮起,照得房间里的一切影影绰绰,也照着这三个人的脸孔,显得异常鬼魅。接着,雷声轰隆隆响起来,雨点也骤然大了起来,砸得窗外一片刷刷声。

他们不再说江湖暗语了。躲在桌子下的三师叔听见沙哑声音说:“我今天在王家湾碰见一个货郎,给了他一张一百元的,买他一包丝线,一包丝线一毛钱,他翻遍所有口袋,也只找到八十元钱。我说,算了,我就只要八十元,看你做生意也不容易,剩下的十九块九毛钱都送给你。他高兴得不得了,连连向我作揖,说遇到活菩萨了。”

浑厚声音和干瘪声音一齐笑了起来。

浑厚声音说:“我今天去了张家庄,张家庄有几十户人家,有两三户人家是财主。他们家高门楼大厦房,还喂着狗,我一走近,那狗就扑过来,吓得我没命地跑。村外有一户人家,住在窝棚里,估计是外来逃荒人。那家有夫妻两个人,我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男人招呼我进来吃饭,我当时肚子正饿,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吃饭。吃完饭后,我要给他们饭钱,那户人家说啥也不要,说吃顿饭算什么,走到哪里还能不让人吃口饭。我拿出一百元钱,说不行,一定要给你十元钱,你不要钱,我就不走了。推来搡去,那个男人只好接过一百元钱,找了我九十元钱。一转手九十就是块,还混吃了一顿饭。”

浑厚声音兴奋地笑起来,另外两个人也笑起来,他们都笑得很舒心。躲在桌子下的三师叔终于听明白了,这伙人是贩卖假钞的。可是,这伙人专门骗穷人,让三师叔很气愤。三师叔行走江湖一辈子,骗术高超,骗人无数,但从来都是只骗富人,不骗穷人。富人的钱来得容易,被骗点钱不会在乎,再说,他们的钱大多来路不正,他骗别人的,你也可以骗他的。而穷人的钱来得太不容易了,骗了他们的钱就是要了他们的命。货郎挑着担子行走穷乡僻壤,卖着两毛一毛的针头线脑,多少天才能挣到那八十元钱啊;外来户住在窝棚里,一分钱一分钱积攒着,想要盖新房子,而你一下子就骗了人家九十元钱,他肯定会心疼一辈子。

干瘪声音问:“那你说你今天遇到梅花盘是怎么回事?”

浑厚声音说:“我走在路上,看到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拄着文明棍,穿着绸缎,戴着礼帽,一步三摇地走过来,我迎上去,想和他搭话,我站在路边,弯腰说:先生好。他看着我嗯了一声。我又问:先生要去哪里?他看着我,还是嗯了一声。我说:先生,我送你一程。他还是嗯了一声。后来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们先猜猜。”

沙哑声音说:“这个土财主也架子太大了,一问三声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干瘪声音笑着说:“我猜出来了,你说吧。”

沙哑声音说:“怎么回事?你们快说。”

干瘪声音说:“这个土财主又聋又哑,只会嗯嗯。”

三人一齐爆发出哄笑声。三师叔躲在桌子下,也差点笑出声来。

三师叔听出来了,这伙人是贩假钞的。接着,三师叔听到他们在谈论一个叫做黄龙洞的地方,他们说没有脸回到黄龙洞,回到黄龙洞没法给老大交代,完不成任务,就会受罚。

窗外,雨声静息了,一弯浅浅的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仿佛秤钩一样。那三个人又在商量今晚的住宿情况,最后一致决定去沙哑声音家。三师叔听到他们的湿漉漉的脚步声渐离渐远,听到祠堂的大门传来吱呀呀的开启声和关闭声,他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将几张靠背椅子并在一起,这就是他今晚的床铺。

这时候,三师叔还没有想到他会涉足贩假钞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