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8 这就叫专业
“师父,师父。”江潭听到帐外有人轻唤。
他撩开纱帘,看见灰麻衣的小孩站在榻前,眉眼弯弯道,“师父起来吗?今天熬了桃花粥,已经放温了,再凉下去就该重新回灶啦。”
“……好。”江潭望着那张笑颜,一时恍惚。然而脑子再晕,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处一场梦境之中。
太过清醒,所以骗不了自己。
他刚将外衫披好,席墨就凑了过来,眼里亮亮地道,“师父……”
江潭颔首,抬手摸上席墨的头。那一把发丝滑溜溜,毛绒绒,再也熟悉不过。
再也无法触及。
他眼中蓦而泛酸,“席墨,我……”
席墨仰起脸,惶然发现江潭眼皮泛红,睫底有泪将垂未垂。
“师父,你怎么了?”
“……我……”江潭凝着那张稚嫩的面庞,许多话堵在喉头出不来。他蹙紧眉心,思量半晌才道,“我们去吃粥吧。”
“粥菜事小,师父事大。”席墨振振有词往他膝头倚,胳膊一并将人按坐榻上,“师父这样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噩梦在白天说出来就烟消云散了,难过也好,害怕也罢,师父都可以说给徒儿听啊。”
“……嗯。”江潭道,“若是噩梦就好了。”
“啊,不是噩梦……难道是真实发生的事么?”席墨睁大了眼,状似担忧。
“……”江潭瞧着小孩垂星的眸子,笃定应道,“是美梦。”
一滴泪却收不住,照直砸在席墨细白的眼尾,晕若冰花,散如凉雾。
“……师父别哭!”席墨不顾眼边新落的潮润,有点慌然地支着手挤到江潭面前,“究竟梦见什么了,能同我说说吗?”
“席墨。”江潭的眼泪粒粒滚珠成线,声音却无比冷静,“我梦见,我很喜欢你。”
“?”席墨就微微嘟起嘴,揭了帕子去抹人泪珠,“我也喜欢师父啊,为什么梦见喜欢我师父反而会哭呢?”
江潭任他轻拭眼角,“因为很开心。”
“……师父今天也太奇怪啦!”席墨不由失笑,“所以这算喜极而泣吗?”
他甜滋滋道,“梦见喜欢我了,师父居然能这么开心,实际上一定也很喜欢我吧。”
“喜欢。”江潭道,“很喜欢。”
“师父会一直这么喜欢我吗?”
“嗯。”
“好啊。”席墨粲然一笑,“我也会一直……”
——吱吱吱。
江潭睁开眼,望着昏白帐顶,眼角微潮如叶过雨,心中空落涟漪般泛泛。
他略一侧脸,便见雪滴趴在榻边,尾巴一搭搭地甩着,葡萄眼中映着几分忧色。
“雪滴,出界之前你都在我这里藏好,不要妄动。”江潭屈腿而起,将小狐狸抱在膝上,“被抓走了,就回不去了。”
雪狐细细叫了两声,似是在要他不必担心。
江潭摸着狐狸,未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道时辰或许差不多,是时候更换衣裳了。
床角处有一尊纹金骨架,上头很是显眼地套着一袭羽裳,里外素白,只腰带正心缀着一粒血红的石子。整体形制瞧着像是主婚服,颜色却着实过于奇特。
然而江潭也不晓得鬼族婚典礼俗如何,只将那身衣服换好,又运灵探查一遍,并未探出不妥之处。这才坐回桌畔,将温凉的茶水倒了一杯来。
茶刚入口,窗外随之响起了叩叩啄击。
江潭冲着雪滴招招手,将一跃入怀的毛团子裹进外氅,起身推开窗扇,见只乌黑的啄木扬翅归顺处,一架浓黛的花车凛凛而立。远近之间,无数幽蓝的魂草招摇不定,将整座鬼城映作几重深影。
鬼域的黑夜降临了。
江潭再启楼门,眼见罗饰纷繁里,夜典的两位主角比面对坐,正将居中处形容怪异的软席空出来留给了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即听席墨道,“师父,再耽搁一会儿,就要错过良时了。”
江潭只得登车入席,左艾朵,右席墨,一人二鬼和乐融融地给这无风自驱的花车拉向祭场。
鬼界以玄为尊,纵是婚服,也未铺张颜色。
席墨与艾朵服制不同,除加一挂朱银绣纹的外披,与之前的装扮并无不同。艾朵却褪去纱衣,换上一袭古艳长袍,将下摆鱼尾遮挡得如脸面一般严实。
江潭连人带景看了一圈,倏然觉出哪里不对。
——一界之主的婚礼,委实过分安静。
花车驶过之处,魂草曳曳无声,整个鬼域好似睡着了。
江潭惑然凝思间,状如倒卵的祭场已近在眼前。车停之后,席墨当先步下围辇,等来艾朵,又与人将江潭夹在当中,三个一并朝空飕飕的祭门行去。
一过祭门,艾朵先行转入左首暗廊,独留席墨领江潭继续往场中走。
偌大个场子,只一条主道旁各缀一溜幽盏,余下各处皆无半点光亮,愈显顶深壁邃,幽凉渗骨。
“席墨,这是婚礼吗?”江潭终于开口。声音虽轻,仍起了回音。
“当然。”席墨淡淡道,“师父看见前面那个高台了么。上面有一口井,一会儿艾朵上台献舞,你再进入井中,这礼就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