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一怔,“我是主婚人。”
“自然是了。”席墨略略颔首,“现在本君要离开了,师父便沿此道照直登台吧。”
江潭愈发迟疑,但看席墨转过身去,不由又道,“等等。”
他摸出一粒戒子。
“此戒铭雪松之纹,本为纪念问虚子而造。意为爱意长存,矢志不渝。”江潭把戒子放进席墨手中,“你将千秋戒赠我,我也当还你一物。你可以此为礼送予艾朵。”
席墨将雪松戒摸了一摸,轻轻笑了。
“除了这个,师父没有其他东西要还了么。”
江潭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意有所指,却是凝目道,“没有了。”
席墨唇角弧度未散,道,“当真有那么喜欢,竟不舍得离身了。”
“席墨。”江潭暗暗运灵护住雪滴,“本不属你所有,亦非起意能得。”
“不属本君,难道属你么。”席墨套上那指环,指尖屈了几屈。
江潭看着他把玩戒子,喉头生出些涩意,仍然“嗯”了一声。
席墨笑意渐散,顿在原地半晌,再不出声。末了只平静道,“你知道了。”
江潭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想只道,“不知。”
“不知道么。”席墨轻嗤一声,“真不知该说你灵敏还是迟钝了。”
他就此转身,再不回头。
看人消失在右廊之中,江潭平息静气,孤身赴高台。如席墨所言,台上唯一黑井,除此别无他物。
江潭至井前看了一眼,并无法探察到此间通往何处。暗道或许井中设有鬼阵,暂时屏蔽了自己的灵知。
却是直觉里头有股化不开的幽恸。
再欲细察,便闻些微碎声落在耳畔。侧首四顾,望见席墨与艾朵分自两处廊口逶迤而来,正沿着两道细长的侧阶一同登顶。
至台上时,席墨臂上白蛇淌作一扇长席,任他悠悠落座井畔。
艾朵则冲席墨行礼,袖中滑出半截骨刃,皓腕翻转,旋身翩翩,围着江潭踏起寒蝉步,轻盈若风举荷。
江潭知道不对了。
垂首即见足底生出漆黑的莲花,将自己稳稳固在当地,动弹不得。
“席墨,你……”
席墨支颌静坐,并不应声。
那莲花之底忽生枝蔓,徐徐将江潭抬递到井上。
江潭蹙眉,握拳成冰,屈膝而视,不防艾朵已自斜后方袭来,一刀挥落斩断了莲茎。
冰消莲散。江潭一时失力,直直坠向井底。
井口在即,怀中一道白影突然发力窜出。江潭腹眼受击,生生给蹬离了井口。而那影子正正掉了进去。
江潭只瞥到雪滴最后一眼,便彻底失去对它的感知。
井中暗影蓦然沸腾,似要蔓延而出,却因步步前来的席墨趋于宁静。
席墨驻足井前,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一旁艾朵眼中愕然,终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江潭胸中郁顿,一道威压镇落,却竟重新生效,兀然给席墨压出一口黑血来。
“师父明白了吗,‘婚礼’不过是这场祭祀的代称。新郎为祭主,新娘为祭司,主婚为祭品。”席墨拭去唇边血迹,冷冷道,“你当真是为旧情蒙心。若不是那狐狸,你的魄此刻已归本君所用了。”
“席墨,”江潭掌底千秋剑起,目中恻然,“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你是在同本君求公平吗?”席墨不置可否,“师父并不知道,本君在受什么折磨。”
江潭凝眉不语。
“是饿意。”席墨犬牙森森道,“啖金噬玉,吞肉饮血也无法消解的饿意。”
“徒离之所以疯魔,正因受不住这份苦楚。”他顿了顿,“魂离魄,便如时刻处在业火焚烧之中,不得将息。除非二者重合为一,方得解此桎梏。”
“这婚礼就是为取雪魄而设么。”江潭掌心紧收,凝神打量席墨,觅他要害之处。
“正是。”席墨端然而立,不觉对面杀意冲天,“这魂火的滋味,本君活着时已尝过。现在死了,只觉痛苦更甚。”
他舔了舔牙尖:“本君想吃了你。只有吃了你,才能消弭这种焚身般的饥饿。”
“嗯。”江潭灵识放到最大,方觉出席墨胸间一点异动,剑芒随起,意欲直取空门。
“……可本君好像比所知所想还要爱你。”席墨怅笑浅浅,“你看,抽去的爱意,不止如你所愿化成狐狸,且愿以己为祭,全你一线生机。”
“那么罢了,既然它执意相融,本君……我……”
未待江潭剑至,他即捂住心口,缓缓弯下身去。眼上缚带起了暗火,一点点将遮眼的漆黑消融殆尽。
而后,那双曾现于黑月下的燃金之瞳再次出现在江潭面前。
席墨仰起脸来,眼底是世上最初的星光。
“江潭,看着我。”他说,“从此这世上,唯你一人能凝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