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执念
人是一个由感情和记忆所构造的个体,生老病死,爱恨嗔痴,一切记忆深刻的情感都会被最大化的保留在脑海里,一丝一毫都无法忘记。
而死亡,是宴林最无法抹除的过去。
特别是这幅场景——
四周的发光石光线忽强忽弱,浅蓝色的纱幔支立在过道的两旁,狂风将它们高高拉起,凌厉的剑意又仿佛要将它们割断,怕死的宾客早已散的一干二净。
临空而立的人,一身长天剑派开宗长老的白银剑服,上一刻明明还温柔深刻的人,此时却仿佛破碎的镜花水月,如世界上最冰冷残酷的神明,寂静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熟悉,仿佛看着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高高在上,泯灭生死。
杀意毫无遮掩的充斥在周围的每一丝空气里。
而另外的两个人,只是淡淡的看着,带着旁观者的漠视,两双眼睛有些木讷。
宴林最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折乌,心阵阵紧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像是本能的害怕一样,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连着呼吸的变得小心翼翼。
可恶,不过是破除魔障而已,为什么非要回到这个时候——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思及于此,他直接转身就想离开,可等他一运起灵力却发现丹田之内空空如也,什么仙力都没有宛如一个凡人,而同时一个透明的光墙也莫名出现,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推,牢牢困在刚才的地方,像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他使劲敲打,产生阵阵波纹,却没有感觉到属于结界的抵触与抗拒,它只是将他禁锢在原地,好像要让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发生。
他眯起眼。
法则,是这个心魔世界的法则,它不允许记忆出现任何偏差,所以限制他逃走。
短暂的怔愣后,宴林迅速回过神,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现在只是在时渊心魔创造的幻境之中,而这些幻境又只是一些真假参在的记忆片段而已。
既然不能逃,那他只能赌一把,赌就算再杀他一次,也不会像当初那么生不如死。
他答应了成霜掌门要解决时渊的心魔,现在只能咬牙往前走了,顺着它的意思,看看结果会如何。
于是他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上方的人,双手紧握成拳。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顺从,透明的白墙虽未消失,但空旷的丹田之内再次布满灵力,从无到有,又不能离开,宴林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莫名的冷笑一声。
抬手摸到腰间忽然出现的琉璃卷,一瞬间的停滞,随后挥在空中。
他开始顽强抵抗,甚至回忆起当初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绝望,无助,挣扎,可怜兮兮的弱者模样,力求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直到,上方的人举起折乌。
该来的总是要来,刺眼的白光闪过,记忆里的巨痛真的没有来,只是有一片沁人的冷意穿膛而过。
虽然宴林是在配合幻境,但没有感觉的疼痛,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怕疼的很。
随后,是自然而然到来的死亡流程,他能感受到自己正灰飞烟灭,一点一点的消失。
结局已定,无形的屏障也骤然消失。
宴林对上那双和过去一样冰冷无感的眼睛,发现对方就这么看着。
这样的目光,让宴林觉得,他像是在欣赏自己死亡的过程。
在盯了时渊半晌后,宴林像是被他传染,也有些恶趣味的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平静的眼神,和周围的一起见证自己的身体是怎么样,一点一点消失的,从脚开始,到小腿,大腿,腰………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便是对死亡的束手无策,还有认命般的无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上方的人寂静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一抹红光短暂闪过。
看着自己死,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在胸膛也跟着消失的时候,几道月白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飞了出去,流星划过,没入时渊的身体。
宴林看的正入神,突然来这一出,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它们飞过去。
当初他死的太痛苦了,最后的记忆除了疼,什么都不剩下,所以他不知道这些月白色的光芒是他死后原本就有的东西,还是说,只是在这记忆幻境中突然出现的。
他好奇探究的目光停在月白色光芒没入的地方。
同时他的身体消失的只剩下肩膀和头颅了,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他神色没有痛苦,只是看着。
远远看上去十分可怖。
几刻后,那张俊美如神的脸上,神情骤变,折乌从时渊手中滑落,猛地插在地上。
凭空而立的身影忽然跌落了下去,因为有些仓皇和狼狈,所以他用的是跌落,而不是神仙般的翩翩然。
方才的平静无波早已不见踪影,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诧异,惊惶………因为太过于复杂,让他觉得这短短几刻的时间,对方像是经历了一生一样。
到最后,宴林只剩下半张脸。
仅有的眼睛瞧见下方的时渊陡然抬起头,他脸上的恐慌与害怕让宴林觉得,对方像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怎么?
难不成,在他死后,这个人想起了什么,所以后悔了?
而他下一个动作也确实证明了他的猜想。
只见时渊一个闪身身形倏地出现在他面前,脸色苍白难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双眸中深刻厚重的绝望让宴林的心顿了顿,逐渐消失的目光里,他嘴里念叨了两字,手也同时抬起来,颤抖的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可此时的宴林已经完全消散了,他抬起的手最后却连一个残魄都没抓住。
而在宴林目光最后的所及之处,他看见那人霎时失魂落魄的神情,满头的黑发变得苍白。
最后恍惚的意识里。
他听清了那两个字。
【……别走……】
悲怆,绝望。
如果这是当时他死后的画面,那么他肯定,时渊在他死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不过……
原来他的头发是这个时候变白的。
那,他是很难过,对吗?
……
在宴林意识空白中,场景再次转换。
没给他时间细细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和细节,入目的场景又让他必须打起精神。
这一次他没有实体,只是一个魂魄飘在空中。
这一次是一个祭台,六根巨大的石柱上面刻着复杂繁重的符文,地面是一个启动中的灵阵,以六根巨柱为界,巨大的灵阵里套了无数细小的阵法。
六根石柱………
阵法……祭台……
飘在空中的宴林皱起眉头。
这个地方他曾经在回溯中看到过。
他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在巨大灵阵的最里面果然站着两个人,定眼看去。
是时渊和成霜。
这一次的时渊和方才斩杀他时的一袭白衣不同,而一身玄色的衣裳,没有纹饰锦绣,白发就这么披散着,身形消瘦,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里的孤寂依旧却夹杂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宴林细细看着他的脸。
因为方才他死后这人的变化,伤心难过的样子,还有变白的头发……
宴林看他的目光几番变化,从平静到复杂,再到最后的晦暗莫测。
上一次,或许是因为回溯的原因,很多东西他没听清楚。
而这一次,他直接飘过去,仔仔细细的听清了两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