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站在时渊身旁的成霜目光深沉的看着他,苍老年迈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无奈。
空气里是诡异的安静,时渊也没有回答。
成霜继续:【当年那小公子百岁生辰之日,是你以折乌亲手斩杀,那一日他就已经死了,凭他的那点修为,就算你用神魂之血聚魂也是徒劳。】
时渊眼神微微晃动。
宴林一直盯着他,自然将这一瞬间的异动看在眼里。
而成霜也知道他说这话过于直白,可有些事情,当断则断是最好的出路。
【三百年,已经足够,你放弃吧,不会有结果的。】
三百年……
宴林目光一沉,身侧的手微微弯曲。
时渊垂着头,洁白如雪的头发滑过肩头,在漆黑的衣衫上格外突兀,他安静的样子似乎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他侧过头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幽暗,他就这样看着成霜。
宴林就在他们中间,这目光也像是看着他一样,瞬间望进其中。
宴林听见他说。
【一切因果因我而起,他不过是被我牵连而已,如若当初我不因历世而成劫,便什么也不会发生。】
成霜气急:【这都是命里有的劫难,谁能避的过,再这样下去,天劫来临,你会魂飞魄散!】
【他不该这样……】
喑哑的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可是师弟啊,三百多年了,你该放下了,就算……就算他是无辜的,事已成章,你难道非要搭上你自己,搭上这千年的修为吗?】
【若是你真的出事,谁来守护这中天界的安宁,谁来守护我们长天剑派的剑道——】
宴林看着成霜脸上的痛心,苍老年迈的声音里是急切,是担忧。
他知道成霜掌门是将他自己和长天剑派对剑道的所有期望都放在了时渊一人身上,长天剑派创派近千年,时渊是唯一一个集天赋与资质于一身的人,只有他才可能修道成仙,一跃飞升。
他们追求的前方太过于遥远,却已经刻在骨子里,就算他无法企及,但总希望有人能达到那样的境界,让他看一看。
所以时渊如何也不能出问题。
见时渊不为所动,成霜走上前,神情肃穆,一阵风过掀起二人的衣袖长衫,两人并立。
【你可不能忘了,当初我们众师兄弟建立长天剑派的诺言……】
或许是听到成霜语气的沉重,又或许是因为诺言二字,这次,时渊转过身,快速的在胸前点了几下,随后于胸腔掏出一个发光的东西,纯洁的灵力如这世间最浩然的光芒。
宴林面无表情的看着,目光却是一沉,右手也随之陡然握紧。
凤凰卵。
时渊看着他,目光无所悲喜。
【可凤凰卵已经一分为二了,来不及了。】
成霜哑然,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掌心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取出了凤凰卵,灵阵发生异动,灵气像是不受控制的窜了出来,一股股成形的灵气撞在石柱上,晃动的厉害。
同时,时渊也受到了反噬,脸色惨白,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神情没有一点害怕的反手又推入胸膛,身子也因此有些不稳,却还是继续维持着聚魂灵阵。
宴林看他固执的样子,皱起的眉头蹙的更紧了,他飘的更近,像是站在他的旁边,眼睛却仔仔细细的打量眼前的人。
灵力枯竭,神魂受损。
连他都看的出来,强弩之末而已。
以他现在这副样子,百年之内如若渡劫,紫金云雷一下,必定失败,连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都没有。
明明他该心如止水的在他的迷障幻境里走个过场,找到心魔后直接除掉就是了。
明知道是幻境,记忆,都是些已经发生的过去,他不该在意,也不需要在意。
可是,为什么,心被什么压的厉害,很重很重,同时也被一股涩涩的味道包围,细针扎下,瞬间的刺痛难受。
而成霜或许是因为方才凤凰卵的打击太大,目光失神了许久,最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说出口,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偌大是聚魂灵阵只剩他一人,茕茕独立。
宴林凝视着这个挺拔修长的熟悉身影,记忆穿过所有的时间,那些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被一一重合。
他看见天穹星空中,清风朗月般的辰霄,还有漆黑夜色里皎月的银光倾洒下一袭朦胧轻纱。
遥远而不真实。
那个藏在宴林心底深处,被遗忘,被他埋葬的死死的情绪终于还是被挖出来了。
即使当初在小岛上,他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即使这个人好像回应了他,但他任然觉得自卑,害怕。
很好笑吧。
他堂堂浩然仙府二公子,何时能用上自卑二字,无论是地位也好,资质也好,这些东西拿出来,他从来都是让人艳羡的,可对上这个人,自己所骄傲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无奇。
每一次面对他的直白讨好,每一次他的小心谨慎,对方都是那样平平淡淡,漆黑的眸子看不出喜悦。
他只能自己猜,或许他是喜欢的吧……
可越是细想,他越是质疑自己。
他是真的看懂了这个人吗?
还是只是自以为是而已?
所以,在那岛上他曾在晚上无数次偷偷问自己,他会看上自己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傻,太幼稚?就算现在他答应了,以后会不会想通了就离开他?
不安一直在他心里,从未抹去。
即使这一生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面对这个人的示弱,他也只能用记恨他的过错,来抵消心中的不安稳。
火光摇曳如花,他不敢离得太近。
本以为就这样保持距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
宴林定定看着他的白发,他漆黑双眸中需要破晓的黑夜。
他好像真的……
飘在空中的宴林缓缓抬起手,遥遥的想触碰他侧脸。
而这一次他确确实实的做了,白皙的指尖也诡异的没有穿过,反而碰在他脸上,时渊一怔,陡然侧过头,直接对上宴林的眼睛。
瞳孔剧烈收缩!
可不等他开口,周围白光大盛。
宴林再次回到了他死时的场景。
一切似乎又再一次重来,在宴林诧异的神情里,他就这么一次次的,重复着他的死亡。
无限制的循环着。
在不知道多少次后,宴林终于明白这一重魔障,到底是什么了。
正如他对自己死的时候的恐惧,对于时渊而言,上一刻亲手杀了他,下一刻却想起曾经的种种,模糊背影中寻找了那么多年,却被他亲手毁了,爱恨交织,这种绝望的痛苦是种无尽的折磨与悔恨。
他就是要让自己体会无数次,那般蚀骨的无疾而终。
即是痛苦也是自我折磨的救赎。
上一个幻境如果是希冀,那么这次便是他最深的执念。
宴林就这么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逃不掉,也数不清多少次。
或许是已经报了仇,又或许恨意已消,看着这人曾经的经历,和陷入心魔后的自我折磨,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直到他再一次倒在了祭台之上,心中的压抑变为刺痛,并达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