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俊逸儒生虽生得身修八尺,气度宏伟,比起那些阵前杀伐的将军,却还是显得十分单薄,但既然孙权敢将身家性命押与他,便知此人不是俗物。刘备忖了忖,又道:“先前与鲁子敬相识,觉得十足投契,不妨将他一道请来,不知周都督意下如何?”
“子敬兄如今担有军职,与周某一样,不可擅离职守,刘豫州若是想见他,只怕也要去他军中方可。”
旁人皆觉得周瑜的话不顾情面,刘备却显得十分高兴,不消说,面对八十万曹军,唯有恪尽职守之将,方有克敌制胜的可能,他拱手道:“那便不耽搁周都督练兵。”而后带着关羽张飞二人乘船回到了自己的驻地。
落日余晖间,宽阔的江面上波澜不惊,数千艘艨艟战船被镶上金边,整齐划一排列在万顷金波之畔摇曳。
浓墨夜色渐渐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酡红,高楼之巅,琴声传来,时而铿锵如剑,时而幽怨如诉。守夜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到琴声,不仅没有陶醉其间,反而更打起了几分精神。
不消说,弹琴之人正是周瑜,入夜时分他等在此处不为别的,而是在等一个消息。
十余日前,汉水渡口,天方擦亮,一蓑衣男子牵马立在竹筏之上,船夫手持长蒿站在船尾,正一下下将竹筏撑过江面去。
此处乃是自荆州渡江北上的必经之所,寻常来说渡客并不少,但这么大清早就有人渡船,还花了重金让自己立刻开船,可见此人的确不同寻常。
“客官这么大清早就忙着赶路,怕是有要事在身罢?”见四下无人,船夫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人聊起天来。
“啊,确实如此。昨夜刚收到家书,说父亲病危,故而着急赶回江北去。扰了你的生意,还望见谅。”
此人出手极为阔绰,给的银两早已够买下整条船,若是天天都能被这般“扰了生意”,高兴还来不及,怎还论得上“原谅”?船夫笑了笑,又问道:“客官哪里人?听口音不像荆州人士。”
“是了,我本清河郡人,后因乱世飘零,一度隐居庐江采药为生,此次来荆州,便是做些药材生意。”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长木修,向曹操请缨后,他一路南下,用手段参与促成了刘琮投降,如今离开荆州,便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
战场冲锋,于乱阵取对方主帅首级,他自知不如孙策;运筹帷幄,三言两语乾坤定,亦比不过周瑜。但若论起奇谋暗杀,他自诩天下无人能敌。
思量间,竹筏已渡过茫茫江面靠岸。长木修回身对船夫一招呼,步下竹筏,翻身上马,向北绝尘而去。
船夫吹着呼哨将竹筏撑回南岸,不慌不忙地从凳子下面掏出竹篾和刀笔,麻利刻道:张修已离开荆州,戊子年八月十六日。
琴声淙淙,如流觞曲水,营房中点点暗光映着周瑜坚毅如山的面庞,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拨过七弦,清朗的琴音中带着丝缕不同于往日的意味。
忽然间,高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着清白裘裳的俏丽身影,在月影下浩渺如仙,正是小乔,她提着食篮走上前来,娇声嗔道:“哎哟,这人如今弹个琴也像打仗似的,好好的调子也弹成破阵曲了。”
周瑜含笑罢了手,看到小乔手中的食篮,想起自己竟忘了用晚饭,忙先认错道:“我才想着去伙房吃一口,不想劳动夫人送来了,都是为夫不是。”
小乔如何不知周瑜是在抵赖,但心里更多是对于他的心疼,素手端出碗盏,递上前去:“听闻今日刘豫州来寻你了。”
“是了,但无论是否有盟军,此一战我们必须要胜。”正说着,一传信兵走上高台来,周瑜起身相迎,看到传信后,沉沉的眸色一凛,“辛苦了,下去喝口热汤罢。”
传信兵一礼,躬身退了下去。小乔见那士兵走远,才忍不住问道:“是曹军……有何异动吗?”
知道小乔有些担心,周瑜上前牵住她微凉的小手,一对璧人站在营房最高处,俯瞰着宽阔江面上的万千舳舻,听着江涛拍打舰船之声,良响,周瑜方说道:“敌众我寡,但我周公谨偏不要被动等待,这几日便会命舰船逆江而上。”
“曹贼现下屯兵何处?”
周瑜望着满天星汇下,小乔万分姣美的面庞,淡淡一笑,一字未语,目光却仿佛掠过千山万水,直望向曹操水军驻扎之地——赤壁。
几日后,孙刘联军逆江而上,万只舳舻纵跨千里,两岸山川相缭,北风遒劲。经过日夜不歇地行船后,联军抵达赤壁,列阵宽阔的江面南岸,与曹军号称八十万水师隔江对峙。
是日曹操带着猛将曹仁登高远望,觑眼看着对岸“孙”、“刘”两面军旗迎风烈烈飘扬,轻笑道:“这周公瑾能耐不知如何,胆子倒是不小,子孝啊,今夜便给他些颜色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