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6.窃钩（4）
槐安书院一行着实称不上愉快。待上了马车，明昭钰更是闭目不语。端木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虽仍是雪似的一味白，却也不曾更坏下去。
“不过是个只知啃死书的卫道士，大可不必感怀。”他强笑道，“这等酸儒做学问往往活络不足扎实有余。才难经世，教些小娃娃却还是绰绰有余。”
明昭钰抬眼去看他，神色一时莫名。
“将军，你不像我。”他略略一顿。“我自小……不曾祭三孔纳六礼，点朱砂叩先生。做什么都得自己琢磨。到了年纪总不甘心，就偷摸看些杂书。所幸有个哥哥教着识了字。奇谭轶闻经史子集，一路下来弯绕得多，可好歹也踏踏实实读了几本。”
“那些孩子，也不像我。”
长睫微颤，搅乱一池沉翳。“他们大多还识不全字。而他们的先生，这些人还拿着只多不少的俸银。去干什么呢？对着一群来不及开蒙的孩子，指着一首历来争议不休的诗，捧礼教斥淫奔。”
“昭钰！”端木云慌了神儿。几日来，他还从未在这人身上见着几分生气。如今见了，只觉揪心。
”离了明府，我连他们尚且不如。我是从那一步过来的，我知道他们缺什么。哪怕捡来一本笠翁对韵，都比这般揠苗助长来得妥帖。我错了……”
明昭钰只觉遍体生寒。
引水直上峰峦，至罅谷处最险。如今登临危谷，他却还想着辟出条通达驰道。
大谬不然。
“明相拐弯抹角损旁人是最厉害的，可我却非得说说你不可。你这遇事先罪己的心性，本将万万瞧不上。”
端木云怀着开解的心思佯作叹息，反逗笑了清乐。
“不错！”
后者吐吐舌头抱怨道，“从前还有人说我家大人损己不利人。我原先不信，现下倒看了个十成十。”
照他看，他家大人就是忧思过甚。自打伺候明昭钰的第一日，他就是病歪歪的。过去这许多时日，旧伤未愈竟又连添新疾。汤药倒是一日不断的，可身子却难见半点起色。先前是慕羽少爷，后来是小林大夫，没有一个不怕在他这里砸了招牌。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家大人早该教人数落数落。
“大人寅时才退的烧。”清乐冲端木云挤眉弄眼。“将军可要看好了他。今儿除了底里，哪处衙门他都去不得！”
说罢，掀了车帘径直躲向前室。不多时，竟同车夫天南海北聊得畅快。
“尸位素餐的学官换掉就是。国子监调不出伶仃人，便从民间擢拔。讲不得关雎，我们明儿就停了。这几日我什么也不干，只盯着他们。谁敢不讲天对地雨对风，我只管提刀劈了他便是！”
端木云信誓旦旦。“至于你，知错就得改。嫌操之过急就停上两天，除了吃药睡觉什么都不许想。”末了不忘补充一句，“我找林平芜看着你。扎两针下去，不愁你爬得起来。”
斜月洗墨，疏星分睛。天开一线，徊霰迢遥。
“雪才停。将军漏夜莅临，不知……”
林平芜举着烛台直打哈欠。今日太医院本该他值夜。他不关心眼前人是怎么半夜潜进来，只是恼恨这人扰自己清梦。刚想说几句刺一刺，便让这个扯进屋里。
端木云简短解释几句，神色愈显凝重。
“绯雪如何入药？”他拧着眉。
林平芜掩门的手一顿。
“绯雪，如何入药？”端木云暗施威压，再问。
“绯雪？”
林平芜心下震悚，却也只得故作惊诧。“早几年下官倒是听人说过。此物原于江湖闻名遐尔，据说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可终归不见诸本草，未入序列，想来也是江湖那套待价自沽的粗陋算计。”他干笑两声，“当也……作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