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5.窃钩（3）
青袍学官匆匆迎上前，领一行人踏进课室。
里间端坐的孩童衣色各异，却无一例外生着青黄面孔。颊边清减，颧骨支愣，只尽力张大一双涣散清瞳。
他们只是流民的孩子，还不晓得宦场营汲。见着平素威严颇重的先生点头哈腰，忍不住想起“一物降一物”之流的市井俚俗来，霎时笑逐颜开。
可那笑也怯怯的。只消端木云稍稍抬眼，便销匿了踪迹。
角落里挪出来个灰袍小童。巴掌小脸，不大不小的上挑凤眸，乍一看竟是钟灵毓秀。不情不愿地从衣袖里掏出几颗糖，扁扁嘴心一横索性尽数塞进明昭钰手心。“都给你！求你，你不要让先生赶走哥哥……”
那学官神色一阵慌乱，竟推得小童一个踉跄。
“哥哥不是大贱民生的小贱奴，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糖也丢了，哥哥也没找回来。小童自忖亏空，攥紧明昭钰的衣襟抽抽答答，渐有愈演愈烈之势。
学官只得断断续续讲清原委。
“你哥哥问先生为什么独独跳过关雎不讲，这便触了先生霉头，以致罚出院外长跪？”
紫袍沾了一堆鼻涕眼泪，却不见明昭钰疼惜半分。
“还……还打手心。”
小孩狠狠抽噎一下，碎开个晶亮鼻涕泡。“打出血了！”
学官伸手就要捂他的嘴，端木云趁势一挡。眼下势比人强，小童更是一股脑说个没完。末了，更是补充一句，“先生说……我们这样的贱民，不过是逞一时东风。也，也就只配在沟渠里羡慕淫奔诗……”
他越说越委屈，语尾也颤起来。“我们才不是贱民……要不是发大水，陵儿不会和爹娘走散，不会看着姐姐硬生生饿死，更不要看你们的脸色！为什么……”
他泄愤似的，险些将手心里的绛紫衣摆戳出好几个窟窿眼儿。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骂我们贱？老天爷都许我们这些人活着，怎么……你们就容不下?”
话音未落，堂下已有拼命压抑的低泣。明昭钰不置可否，只教学官重新讲那关雎一节，看看是怎么个淫奔法。小童的哥哥也着人叫进来，连同幼弟一并交由清乐照看。
不知怎的，那学官只摊开书勉强吟诵几句，便呆讷负手，再不见动作。
明昭钰狠狠一蹙眉尖，柔润杏瞳陡然锐利。
任职学官，自然不是不识字这等滑稽缘由。那便是……当真不会讲。
环顾一圈各色萝卜头，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然不能让那学官再误人子弟。可课上了一半，一时也借不来旁的先生。
明昭钰抚额。
何处合成愁？丞相心上秋。
端木云眼下正坐得端正，旁侧正是赶去吊丧一般垮着脸噤若寒蝉的学官。他二人接连苦笑，偏又心有灵犀似的一个比一个乖巧。
满堂皆诵荇菜关鸠，琴瑟钟鼓。恍然间，端木云自觉寄身一帘风月，揉碎进交横藻荇，涟涟清漪。
“一大群雎鸠鸟围拢在水边，是要做什么呢？”明昭钰眨眨眼睛。
“抓鱼吃！”小萝卜头异口同声。
“那什么样的水才能让雎鸠鸟抓着鱼呢？”明昭钰眼底笑意更甚。
“化冻的水。”童音娇软清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