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4.窃钩（2）
素宣揉作一团，滚落袍摆左右。
端木云一愣，旋即俯身拾起，来不及细看便望向桌案。
明昭钰潦草披一领雪狐氅，正待团起案上端正铺开的又一张雪花宣。长发柔柔搭在肩头，额前垂落几缕虚虚挡着眉眼。不甚服贴，反倒显出几分憔悴倦怠。
他久在病中，浔江楼一行又不慎受寒牵出旧疾。此刻正是昏昏昧昧之际，腕力虚浮之时。若非事出紧要，他绝对是连被子都懒得掀，又怎会勉强立在此处同一幅字较劲。
端木云按住明昭钰握笔的手，轻巧夺出湖笔。再一看纸面，其上依约偎着两字。第三字起笔处便晕开小片墨渍，连带着殃及周遭。顺着那墨迹浸开的方向，果真见得那人袖间丝丝牵连出一线墨痕。
纸上狼籍当是松墨滴坠所致，袖上墨线当同白衣扫过松墨脱不开干系。
“不写了。”
明昭钰也不去管衣服。随手掷了笔靠进檀木椅，微阖双眸有一下没一下捏着眉心。
端木云莞尔。人在病中总要耍孩童心性，这人竟也难免俗。可他却不觉麻烦，只以为这模样分外可爱。
“不要气馁。”他折起废弃雪花宣，利落抽出手边另一张。“你手腕没力气就歇着，我替你写就是。”
“槐安……”
明昭钰抬起手背覆在眼前，微微启唇。
“什么？”他那声音过于细弱，端木云一时听不真切。
明昭钰撇撇嘴，他简直想把人赶出去。可偏偏提不起一丝力气，只得委委屈屈再重复一遍。“槐安，槐安国人。”
端木云算是听明白了。拿起纸镇压平边角，酝酿片刻提笔便成。银勾铁画大开大阖，字里行间颇见金戈之气。
“书院。”明昭钰继续道。
“你要修书院？”端木云心下虽奇，却也照做不误。
“日前刚画图纸，如今定个名号。”明昭钰咬牙坐正，将那幅字挪到眼前细瞧。
“将军好字！”他忽而来了精神，欣欣然抚掌。这人一笔字骨力健朗遒劲有致，恰巧竟是自己极渴慕，偏又习不得求不来的。
端木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这人一个抬头间的眼下黛青，颊边褪不去的两团红晕，自己可都看得分明。他那满脸昭然病容，根本是藏也藏不住。
“这是我为京里那些适龄流民建的。”明昭钰当真爱极了这幅字。提起来对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光又读了几遍，犹是按捺不住将之揣进怀里的念头。“一条红绡街还不够，还得建座槐安书院。分科别类，有条不紊才好。”
早习惯了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端木云也不觉有异，甚至理清横连竖缀的数团乱麻捕捉到最紧要那点上。“乡试？”
明昭钰点点头。
“国子监？”
明昭钰还是点头。
“仕宦？”端木云简直有几分颓然。
明昭钰狡黠笑笑，“有何不可？”话毕，却弯腰掩唇猛咳起来。咳着咳着素宣脱手落在桌沿，手自然而然揪紧胸前衣料不放，捏得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