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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3窃钩1

第13章3.窃钩(1)

帘外丝竹,罗幕香袖。

素衫锦衣相对而坐,各执花签一支。

明昭钰沉吟片刻,稍一蘸墨落笔即成。侍座小婢忙托了小银盘来至近前拈起粉笺安置停当。端木云也捏着兔毫,老半天却不见下笔。

“云兄。”明昭钰打趣道,“平素散千金求不得的花签,怎么到你手里竟成了烫手山芋?”

绣襦小婢随声附和。“公子通身风流气度,当不是那等焚琴煮鹤之辈罢。”

登浔江楼,赏景第四,求女第三,宴乐第二,花签第一。乐绮柔不曾掌权时,浔江楼不过一寻常乐馆。待这风雅姿容兼备的奇女子接下印信,浔江楼便扶摇直上,且蒸盛至今。

浔江花签,说白了也只是张格外精致些的纸。执签者于纸面随心落墨,五言七律,双调三叠,商音徵曲,只管信马由缰笔随心走便是。若教乐楼主瞧上了眼,便会以签上词句为旨,令形貌相合的姑娘婉转献曲。曲子由浔江楼选定,却定然扣着花签,不错分毫。

写甲光向日金麟开,便有姑娘窄袖丽容,拨弦和歌,唱一句式辟四方,彻我疆土。

写伤心桥下春波绿,姑娘便掀深帷敛纱幕款挪莲步,只披雪缎清唱沈园柳绵。

所谓不作签上曲,移向镜里花。

花签创自乐绮柔,原也是个消遣把戏。久之,竟成宸京欢场雅趣一桩。

端木云虽离京日久,却也不是闭目塞听之徒。当下便不再犹疑,信手写毕递向银盘。

小婢微一福身轻凌凌退下,偌大雅间更添空寂。

“你这下可是把季安逼急了。”

端木云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不,简直是逼疯了。胆战心惊一辈子,临了临了竟让你翻了旧账。还不偏不倚,招招贴着老人家命门。”

“季安倒也算个能吏。”

隔一线氤氲水气,明昭钰良久才道,“我未尝不想保下他,他……到底还是自绝生路。”

“如此,户部亦入明相彀中。”端木云拱手,拖长尾音。三分促狭和着十分调笑。“季安这一去,算是把命交代在了汝州路上。尚书虚位,侍郎托病。郎官倒不缺,可也只知强充人头空领米粮。”他不闪不避,直直望向眼前人。“你要扶兰洵上位?”

“兰洵?”

明昭钰一怔,继而失笑。“让他写策论倒也罢。逼他拨算盘,他得先把自己薅秃。”

端木云一时想不出朝中还有哪位新贵能比兰洵出挑。抛出几个名字,果真让人一一否决。

“想那么复杂做什么。百两能买个兰台县尉,尚书再不济也值个万两。”明昭钰随手拈起杯盖闲闲拨弄茶沫。“谁肯割肉谁剜得深,尚书之位就给谁。不能更简单啦。”

“坊间闲人如今碰面都要念叨一句,说……”端木云按住他几乎点进滚沸茶汤的指尖,打趣一句。“说你这做宰相的,只宰不相!”

明昭钰抽手,嗤笑一声。“宰相宰相。若只相不宰,凭那些俸银,我活该给他苏家打白工?”

再者,那些人就不该宰?宰了难道就入了自己的府库?明昭钰摇头,他端木云何时也成了迂阔儒生。

适时,帘外一阵喧嚷。看明昭钰若有所思,端木云只得自己掀了厚帷一角。三楼雅间,恰巧将那金堆玉砌的台子看清楚。

原是纱幕后盈盈出来个翠衫儿姑娘。长发分出两绺各软软垂在额侧,云髻未梳,发尾松松系了条滴翠发带。通身娴雅,柔润又娇媚。

“底下这声响,该不是乐楼主现身了吧。”明昭钰有些惊诧。

“是个翠衫抱琴的姑娘。未必绝色,却一见忘俗。”端木云感慨道。

明昭钰已有七八分肯定,当即凑到他身侧。

乐绮柔如今这身价,谁能劳动她?

“新瘦菱花,渐摧双鲤。朝镜。闲月风老武陵溪。

合梦。才贴鹅黄,寸捻井萱苔上香。”

素手调弦,玉楼歌罢。乐绮柔微微欠身,“此曲,和‘且将团扇共徘徊’而作。”少时,便有小婢捧一只雪白团扇登台。

“曲无纨扇,实是因妾爱极了此曲。”乐绮柔挑一下琴弦,再抚一抚浸了松香的扇面,笑颜颇有些落寂。“团扇白如雪,绿绮尘生蠹。二得其一已是极悲,此扇……不要也罢。”

她打落团扇,惹来一阵唏嘘。

“她……竟用了这几句。”明昭钰已转回案前落坐,神情莫辨。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此刻端木云心境却只比他更复杂。团扇都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且将团扇共徘徊。

的确是自己随手写的,怎料竟入了乐绮柔法眼。饶是他,此刻也有几分赧然。

绣襦小婢掀帘而入,还引着台上那位翠衫姑娘。蛾眉淡扫,菱枝弱姿,恰是乐绮柔。

“妾挑了大人的诗,如今特来拜会。”她福身一礼,融融笑意拂开通身清夭。

“绮柔姐!”

不待端木云开口,明昭钰已亲亲热热抓紧乐绮柔不放。

“你们……认识?”端木云睁着眼睛说废话。

“还是我递的条子,央绮柔姐不论你写什么她都唱。”明昭钰挽着乐绮柔坐下,插空凉凉来上一句。

“大人千万别信他便是。”

乐绮柔理着微皱翠衫,“他可告诉过你,那词原是他填的?菱花双鲤,萱里苔痕,可都是我一个女子尚且想不出的句子。”

“绮柔姐只管坐着说风凉话。”明昭钰撇撇嘴。“兄长也填过半阙,你且先教训他罢。”

乐绮柔唱的,正是前朝遗曲。小令无名,曲谱散帙。明锦玉盘桓市井偶得一调,尔后一头扎进兰台不出。几日里烧灯续昼,终是依着平水韵理出了整律叶韵。一人填词也是无趣,他便打起明昭钰的主意。

明锦玉是不折不扣的正统文人,行止文章自带三分中正平和。填起词来,也是见收不见放。每每内秀深敛,庄而不媚。明昭钰不止一次打趣他,只道一曲摇珮环都能让他填出厥初生民似的雅乐气派。明锦玉只是笑。他倒也洒落,自此也不强填俚曲。至此,明昭钰终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兄长甚爱新得的前朝遗曲,他没理由不被拉去填词。

这便有了新瘦菱花几句。

“提到明兄……”

端木云想起什么似的插上一句,“明兄告病日久,不知近况如何?可曾大安?”

乐绮柔幽幽一叹,轻搭矮几的指尖猛地攥紧,垂首间额发滑脱虚虚掩住脸侧。

明昭钰横他一眼,平白无故弄得他摸不着头脑。

这篇终究还是不明不白翻了过去。三人各怀心思,强绑着枯坐也是没滋没味。好在只略坐坐,乐绮柔便托词离去。

“明兄病重?”

甚少陪人装聋作哑的人腻歪透顶。思忖片刻,端木云还是决心触一触霉头。

“病到要同你抢绯雪?”

明昭钰原本闲坐着翻几页琴谱。闻声指尖一顿,薄页冷不妨切进指腹。他却不知道疼一般,手心收拢,险些将乐工新填的双调直直拽下来。

“绯雪?”

他还是没有扔开琴谱的意识。和着密匝匝的抽痛,反偷笑得森寒。“那是什么?”

“满宸京除了傻子就是疯子,可我端木云不是。”

端木云忍无可忍,狠狠丢开血痕斑驳的薄册。“你同李慕羽争执过,只为一株绯雪。”

“将军几时做起了梁上君子?那日慕羽还批了折子,将军不妨复述几句朱批?”

至兴起处下意识蜷起指尖,不想却抻着伤口。十指连心,明昭钰当即脸色一白。

“我问过京里好几个老大夫。”端木云道,“你当真以为,瞒得过我?”

“瞒不住又如何?”

半晌,明昭钰忽而无谓地扯扯唇角。“你见不到兄长,更有可能连浔江楼都出不去。”

膝行两步,跪坐在端木云身侧。信手拈起几上兔毫,尖端不偏不倚抵上那人喉管上下三寸处。

“我不必瞒你的。”

贴近端木云耳畔,明昭钰眼底竟掺杂几分悲悯。

“为什么喝桌上的茶?”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你逃不掉了。”

茶?

端木云倒是气定神闲。他不觉得站在明昭钰这个位置,会有什么理由对他动手。

郢阳不要了?西南不平了?封兰不治了?南堰不取了?他端木云自恃还有那么点儿用处,理当不该那么快被扫进灰芥堆。

“我不逃。”

他弯起眉眼,哄小孩似的,“你几时见我逃过?”

说话间隙,还不忘捏住颈项间那只不安分的手,凭几分手狠劲强力将那纤白五指根根掰开。

雪亳委地。

松墨和着朱殷,吻上素淡衣摆。

“从前我弃了剑,便不至料想不到这般下场。昭钰……”

他敛去几分莫名神色,反无端显出刺骨深情。不算多炽热,却灼得人心尖发颤。

“入库的刀戟总要腐锈蒙尘。交释兵权的将军最好也不过终老薄田。”他将那过分细瘦冰凉手掌小心拢进手心,像几经摧折的罹难艄公捧着折堕风雨的桅杆。

“昭钰。那一日,我不愿垄亩荷锄,也不做坟茔枯骨。你便放我离去。北域南境,让我死在那里,同数万袍泽一处。”

“疼。”

明昭钰瞪大眼睛,瞧着可怜兮兮的。

端木云这才后知后觉地放手,细看之下,发觉竟添了满手的粘腻。

平日伶伶俐俐一人,怎么总能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阴谋阳谋,总是伤己甚于伤人。

出手是极迅捷的,往往也能一击毙命。可他总觉着眼前这人并无那样硬的心肠,反是个傻子。

傻得透彻,傻得脱俗。

“别放狠话,乖。”

端木云抬手揉乱明昭钰松松系着的长发,不带一丝情欲地,将那单薄难支的人按进怀中。

“常宁的母亲,是你着人安置的罢。”

端木云刻意放柔语调。

“他那幼弟,是你放进官学的罢。”

“嗯。”

“常氏天天向小儿子念叨,只说他哥哥亡于妖孽之手。这些你也知道?”端木云喟叹,这人究竟懂不懂姑息养奸的道理-补米恩?

“嗯。”

“兰洵常宁算是同年,你还是他们的座师。可金殿上,他们哪一个肯放过你?”

明昭钰不说话了。

只把脸埋进端木云肩头,身形有些微颤。

“我同兰洵那孩子打过照面。聪明倒是聪明,可却是个直性子。犟得和什么似的,保不齐什么时候还得反咬你一口。”

端木云自觉怀里抱了朵云。便连呼吸都是慎之又慎,怕吹散了他似的。

不知帘外宫商几阙,他从始至终将那人按在怀里不肯撒手。

“那么绯雪呢?除了绯雪,你还要给你兄长什么?”

你还能给他什么?

明昭钰一言不发。只是攥住他肩上衣料,良久缓缓松开。

“罢了,明相手段如此。”

他将人拥紧。“苏悦无福,护不住你。如今,换我来护。”

你只管执笔点江山,我便做你的兵锋所向。

恰如其份。

求得其所。

番外(4)济川楫

1

我叫端木云,今年四岁啦。

爹搂着第七房姨娘嚷着什么阳台巫山时可算记起还有我这么一人,劈头盖脸扔了只苏绣荷包过来。

红艳艳的,像姑姑阖盖头前点的口脂。

“给她,我端木家老底儿都给她。”爹吹胡子瞪眼,捎带着砸了只玉瓷杯。

酒洒了满地,又甜又腻。

“丢脸啊丢脸。”

他喟叹着揉捏一把七娘胸脯前头两团软肉,惹来一阵娇笑。“端木家还没有为男人寻死觅活的姑娘。苏家,也配?”

还是怨我听不懂好赖话。

我要是再大几岁,保管先捂住老爹那张嘴,再扎聋那娇娇怯怯的姨娘。

这样是不是就能多留爹几年?

那日姑姑归宁,孤零零一个人就来了,也不穿红衣裳。夜里非把我扯出被子拎进自己房里,细嫩手臂铁钳似的,活生生的侄子不如抱枕。

亏了小爷命大,否则如今坟头草该比老爹那几丛高啊。

我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姑姑咕哝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