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王八犊子，不是东西。呸。”
2
小爷端木云，刚过了六岁生辰。
别看了，都转过脸去。你，说的就是你！
小爷一向磊落。爬出娘胎六年，只学一门独步宸京。任谁见着小爷都得成鹌鹑，还没见人敢对小爷呼呼喝喝。
“云锅锅——飞飞——”
咳咳。
背上那只奶娃娃不算。
害，真男人……真男人就得有真性情嘛！
奶娃娃叫苏悦。只三岁，话还说不利索。肥嘟嘟软绵绵，比奶糕还甜。
什么？问我怎么知道他甜？
你来你来，小爷收着刀不劈人。
“云锅锅！”小奶糕拉拉小爷的袖口，“带悦儿走嘛！”
小爷也难。小爷也想把奶糕绑回去，可小爷更想留着腿。
他日，还要阵前提刀，替小奶糕拼杀呐。
小奶糕也是可怜。姑姑分明是他亲娘，有事没事却总叫他小杂种。姑父是朝野公认的痴情种，却只痴那叫凤歌的死鬼贵妃。娘怨恨爹漠视，奶糕上辈子大略不是好人。
不过以后不一样了。
奶糕有小爷了，小爷护着他。
3
我……我叫端木云，+岁。
我恋爱了。
我不要小奶糕啦，我只要我的雪团子！
“爹爹爹！”
揪着胡子还弄不醒老爹，我只得掀了锦被抄起枕下小匕挑开他襟上盘扣。也不管什么大寒小寒，掀得窗户左右洞开。“把明家弟弟娶来好不好？”
“明慎？！”
老爹鬼叫一声，险些把眼珠子给揉出来。风杂雪粒，吹得身上几条破布直晃荡。
“呸。小爷有一爹就够难伺候了。不劳烦老爹您再娶一后爹。”
不是，爹你听不懂人话？
我一阵恶寒，气得直抖，简直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你娶啊。”老爹终于咂摸出味道来，“明家弟弟……明锦玉？”
他乐了。“娶娶娶！爹我明儿就下聘！我这一去，还怕气不死明慎那老货？！云儿替父分忧，壮志可嘉。”
可别啊老爹。
别笑了哇，吵眼睛。
“不是明锦玉。”
我想着雪地里那只娇滴滴瞪我一眼的雪团子，摇头。“明锦玉比他高，他比明锦玉漂亮。”
“你动真格的？”
老爹面色一肃，扬起巴掌就往我脖子上招呼。
我恋爱了。
我失恋了。
挨了通好打，也听清了雪团子的真名儿。
昭钰……
我的钰儿……
4
爹这两年病得越发严重。懒得看我在跟前晃悠，又顶不住七娘的枕头风，忙不迭就把我扔进禁卫军里摔打。
我躲着教习师傅日日去尚书房蹲点。
抽条的小奶糕乖乖坐着，明锦玉还是那副古板模样。奶糕不看唾沫横飞的明慎，只盯着人家儿子，眼珠子都顾不上转。
有事儿啊。
我坐在瓦檐上撑头直打嗑睡。
雪团子早到了进尚书房的年纪，还有几日才能见着他呢？
我逗逗他，他还会瞪我罢。
我就稀罕他瞪我。
好看得紧。
5
我没等来雪团子，只等来爹的死讯。
马上风？我可去你娘的马上风。
七娘是苏寒安插的细作，早给爹下了几年药。奶糕是发霉的奶糕，气死老爹的那首诗是他的笔迹。
征战多年? 身经百战? 每逢作战? 只带百万
小奶糕。
我爹，不是老拿胡子扎你的舅舅吗？
我，不是带你飞飞的表哥吗？
6
为了翼护深宫里形同虚设的皇后姑姑，我提缰掣马代老爹守封兰，头也没回。
7
十六岁生日是在郢阳战场上过的。
血很甜，梦里有雪团子的脸。
不说了，接着砍。
8
我的雪团子做了丞相。
我二十三岁了。却为他守身，连侍妾都没纳半个。下属总打趣我要学安釐效灵公。嘿，还真说对了。可我的雪团子，却不是子暇之流。
我一刀刀拼杀出了权势尊位，却决心不将心意宣之于口。
我不想打扰他。
我想看看我的雪团子究竟能飞多高。
飞得越高越好，看不见我也无妨。
9
守旧派要杀雪团子，全让我的人一一料理干净了。
我学起雅人对月独酌，仰脖灌下大半杯酒。
你要做济川楫。
我做不了掌舵人，那就做最好的木料。
10
我劈断了桌子角。
我毫不怀疑那一刻自己其是是把檀木桌看成了宸京里昭阳殿那位。
雪团子替他挡了一剑。
雪团子生死未卜。
雪团子……有了他的孩子……
我端木云自诩运筹帷幄，却还是护不住心尖尖上的人。
11
线人传来消息。只说今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区区妖孽连斩两员谏诤直臣。最后还是那妖孽出面，才算止住杀戮。
雪团子怎么会是妖孽呢？眼睛不要就捐给善堂里的瞎子好了。
若只为以色侍君惑乱朝纲，他何必拖着那样的身子宵衣旰食？还不如调脂妍粉来得舒坦。
青蘅殿里没有我的人，我得找找禁军里的兄弟想想办法。
12
姑母让我进京，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她问为什么，我说爷想做皇帝。
13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雪团子，他却不认得我。
他愿意同我说话，尽管是迫不得已。
皇天不负有心人。
兰洵那小子，确乎是个绝妙突破口。一吏一礼，我的雪团子不想让他去的衙门，我偏要写上去。
14
雪团子跳了上清池，清醒后行止与稚童无二。我登时就想掐断柳嫱的脖子。
奈何我得利用她对姑母的入骨恨意。罢了，忍。
我把小公主埋进一处冷僻园子。
我看着他跌跌撞撞赶来，坐在园子里醉酒。
我想抱抱他，可伸出手却立刻收了回来。
我和苏悦一样脏。
15
雪团子扶植新皇挑起政变，我情愿做他的垫脚石。
16
远远见着他抱南堰晏和公主，他眼底的笑假不了。我想，若长宁未曾夭亡，我的雪团子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打南堰是势之所趋，十三郡是志在必得。
晏和，你不要怨他。
17
我中了毒箭又吸了毒瘴，自知命不久矣。三军缟素，左右皆伏榻痛哭。
我想跳起来，给他们一人一个爆栗。斩将刈旗，当饮庆功酒相和。哭的哪门子丧，又耍哪门子哀兵。
晦气得很哪。
18
我就要掀不起眼皮。
梦里的雪团子拥我入怀，脸贴着我的心口，一心一意濡湿我最喜欢的衣料。
昭钰，我的钰儿。你哭了？不要哭。
大旗残阳，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我很……
快乐。
19
阎王让我不要再等，孟婆也见着我就烦。
宁儿昨日提了只花灯放在我案头，说她也该走了。
那……我就不等你啦。
我尽量避开畜牲道，下辈子，你可一定要先遇着我啊。
20
端木云，镇南将军，殁于郢阳一役。
丞相亲书挽联。
正中只三个大字，济川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