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云这才发觉桌角不起眼处扔着只药碗。乍一看不见半分蒸腾热气,手心贴上去亦是凉得透彻,显然已闲置多时。
“林平芜就不该放你下床。”他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嘴上数落,却还是老妈子似的把人拎进内室。散开锦被,在床头垫上软枕,这才把人塞进去。一举一动竟是细致入微。
“都这样了还要任性。”端木云摇摇头,吩咐怯生生躲在床帏边的清乐再煎一碗端过来。
明昭钰缓缓撤开捂在唇边的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人。
“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还能撑多久?”端木云盯着这人两片隐现淡紫的沾血唇瓣,一颗心一寸寸沉底。
缄默。
就在他以为明昭钰不再肯回答时,耳畔竟袭来轻弱断续的声音。
“直到……真真切切见着……我梦里的那一天。”
我的罪,还没受完呢。
离府翌日,端木云便接到了明昭钰一纸邀约。着便装策马来至笺上所留确切位置,即见一架马车早候在一处。
素白指尖掀起浅青车帘。探身之人紫衣玄氅,通身矜贵雍容。
近前一瞧,正是少有着绛紫官衣的明昭钰。气色不比昨日好多少。唇色失血泛白,一副无力委顿模样。再让那等秾艳衣色一衬,恍然像是一吹即散。
“图纸新画,匾额新题,先生却是老早就选好的。”
他扶着清乐跳下来,向着端木云微微一笑。“将军随我巡视一番我这槐安书院如何?”
进得一座三进院落,绕过一道回廊,迎面便是经久回旋的读书声。
“书院尚未落成,暂借此处而已。”
清越童音里明昭钰弯了眉眼,压低声音解释一句。
端木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谈不上兴奋也算不上怨憎,他想的只是明昭钰此举要顶住多大压力面临多少险阻。依那人的意思,槐安书院必然要同国子监接轨。其间卓荦特出者将交由乡诗遴选,历会试入殿阁,终享庙堂之高。亦可经校验入国子监,同真正的门阀王孙分割共享名儒教习。机遇微渺,可这群出身最下层的孩子,却是当真有了晋身之道,实现贱民至公卿的流动。他们将带着全新的生机,经最烈的迸发,搅乱宸京这一滩死水!
“宸京将做为试点。”
明昭钰眸底流光熠熠。“以三年后秋闱为期。如若可行,大周疆域内各州府,不计其数的槐安书院便将拔地而起。届时,也将不再只纳流民。而是……兼容。”
货殖游侠,挑夫闺阁,目之所及,无听不包。
“明相……明相……”
端木云喟叹一声,悄然隐没最后一句。
他苏悦何德何能,误你至此!
“将军。”
明昭钰偏头低咳一声。“我知道这很难,甚至已然弃了命数。可你既然信我,那便随我,一同看一看那一天。”
“不去管史家笔削,不去理野史别传。我们将是窃国贼首,也将是新元的……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