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洵眨眨眼睛,再眨眼睛。
“几位老大人哪个不争着做朱砂街的东家?朱砂街哪座楼他们没插过手?”明昭钰施施然坐下。“好歹在我眼皮子底下。既伸了手,我不妨就剁个干净。”
眼前人操着最温软的语气,出口最刻毒的句子。兰洵听着,莫名觉出一阵寒凉沿脊背攀缘直上。
“朱砂街没就没了,消息什么的却还得让他们传……”明昭钰微拧了眉头,“老大人们年岁日高力有不逮做不了这幕后的耳朵,那就让我来做。”纤白指尖轻叩精巧手炉,“我要另辟条街。兰洵觉得,这条街该叫什么?”
兰洵一怔。
不是起名字难住了他,而是方才明昭钰只寥寥数语,他竟能从中窥出几分江河独断逼群山折腰的气度。那人只是抱着手炉坐在一边,眉眼低垂素衫浅淡,形容不见半分凌厉。嘴里不抱怨天冷,却把一众守旧遗党安排得明明白白。
早该如此。
兰洵想,这样他便不会担着莫须有的罪名被人戳脊梁。废帝也没有机会借着他这股东风拔剑断去心头刺,弄得金殿伏尸不成体统。
那常宁林道,哪个不曾开罪过他苏悦?明昭钰竟信他情真意切,便是做了幌子,也是心甘情愿。勘不破,无非是局者迷罢了。
如今这个明昭钰是恣肆的。数年积淀,拉人下皇位也是一气呵成。可他总觉得眼前人虚渺无着,轻飘飘的抓一把就要散。像年夜里的焰火。遽尔一现,燃至极盛,艳至极靡,一刹寂灭。
“那就叫红绡罢。”明昭钰见他发愣,煞是无趣下自己开了口。“他开青楼我也开青楼。他有朱砂街,我还扶植不了一条红绡街?”
怎么还较上劲儿了?
兰洵抚额。他可不觉得明昭钰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顽固有什么相似。一朝相辅开花楼,纵然隐在幕后,也是自堕身价。
“兰洵啊,你也在御史台待了好些天。今天我就考校考校你。”
桌面随意摊开几份奏本,桌角参差叠起一堆奏章,搁在一旁的兔毫尖端洇着蓝墨。明昭钰看看兰洵又看看纸面,心念动,索性合拢手里那份。“京里有多少流民?”
这倒不难答。御史一职须得贴着民心体察民情,一天下来总少不得街头巷尾几个来回。乞儿流民,他还真就见过不少。
听他报出答案,明昭钰拧着的眉头略一松,微微点一点头。“这些人里提妻挈子的,数目又是几何?”
兰洵稍一思索,照答不误。
“那些孩子,后来常常出现吗?”明昭钰忽而道。
兰洵终于生出片刻犹豫。
他确实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些泥猴似的孩子他也碰上过几个,大多小小年纪便入了扒窃一道,想来年岁上去自然而然也就做了梁上君子。他还记得昌平坊险些拽去自己钱袋的小孩儿,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去,积年累月的尘灰之下竟是少见的绮秀眉眼。只是那时俗务甚重,保住钱袋后他也就再不在意。
“那么兰洵,他们去了哪里呢?”明昭钰适时再问。
兰洵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生得雌雄莫辨,又无爹爹娘亲决意相护。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明昭钰幽幽轻叹。
“朱砂……街。”兰洵猛地抬头,苦涩道。“那些孩子……尚书府新挖出来的……”他闭了闭眼睛。“我早该想到的。”
“既然如此,兰洵还是要留着朱砂街么?”
明昭钰站起身,拾起手边奏本,不动声色地塞进兰洵手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