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6.珍珠翡翠白玉汤(3)
“腐骨?”
柳尚书不以为意,也不知明昭钰为何非要故作深沉做作一番。“明相说笑了。自诩妍丽枝头抱香,吹堕泥淖反倒凭风苟活。不知骨从何来,如何而腐,何以发花?”
疏拓大方,开阖处淋漓,俯仰间沧海潋波。
“大人高论!”
明昭钰低垂眼睫掩过眸底暗色。“只是小子如今非要犯个忌讳讨个晦气,今儿便自作主张把您从这干岸上拉下来。”
柳尚书哆嗦一下,讷讷应声。
“若这抱香苑里头的歌伶戏僮算作枝头花,那么小子敢问……”
明昭钰支颐,似笑非笑。“莫非那花是自愿离枝,打定了主意非闯出个上清玉虚劈出个鸿蒙墟烬不可?”
“只道败絮不肯抱香死。殊不知那风一起,枝叶儿齐齐折堕。散进风里踩进泥里,谁还认得清谁?”他微掀了眼皮。“清高倒是沽得来风雅俚趣,可大人难道要同森森白骨去讲清高?”
初时清乐只觉沉坠大石直挺挺梗在心口,听了他最末一句竟是豁然开朗。柳尚书长久缄默,他却眉飞色舞。
“这些人饭都吃不上,最最紧要的就是填饱肚子。有东西吃才能活着,为了能活,他们自然什么都干。”清乐翘首望向明昭钰,只等一句夸赞。“同饿肚子的人谈清高洁身,怕是只想逼着他们把劳什子清高掰碎了蘸唾沫吞下去!”
“这些人,不见得多穷困潦倒。”
柳尚书思忖良久自觉智珠在握,便反唇相讥。“如蝗如蛭,如蠹如蛀。顷刻间惑得我朝士大夫抛官弃妻,欺宗灭祖。依老夫拙见,经此一事他们反倒滋润逍遥,灾厄讫福泰至了。”
“宸京这地方最邪性,穷到极处还真就死不了。”
行止间那派道貌岸然看得明昭钰很是稀奇,可稀奇劲儿过了,就是层层叠叠的膈应。
他不欲再引得柳尚书大谈仁义礼法,出口便是直截了当。
“歌伶拆骨,院墙埋骨,丹石附骨,寝于沃土。”
拆骨故有骨,骨埋院墙而腐,铅汞润膏沃生花。字字句句,条条驳回柳尚书先前三问。话音方落,柳尚书碰翻案上空盏,中心愀然。
“小子尚敬您三分,故而愿您自行看清。直接领着京兆府去您的尚书府挖坟掘墓,总是不妥。”明昭钰道。
恰在此时木梯轻响,拐角处踱下来个明秀少年。
明肌妍雪,秋瞳翦水。
青布衣裹着匀亭身骨,小小年纪冶艳天成。
可谓,怀璧。
柳尚书呆愣愣看着,竟有些痴了。明昭钰招手唤小少年上前,轻柔握住那骨节玲珑的小手。可张口,却是直奔柳尚书而去。
“穷到极处死不了人,白身怀璧,却是那把剔骨的刀。”
柳尚书一个激灵,眼底终究泄出一二惊惶。
“儿孙自有儿孙福。”明昭钰牵着小少年站起来,绕过案角来至他身侧。“柳尚书不必替柳翾遮掩,反坏了柳氏维系百年持身清正的名声。”
听得柳翾二字,小少年眼眸深处竟是毫不收敛的刻毒。明昭钰觉出他要挣脱自己,勉力拉紧了他。他改了主意。原本只想着向这人问出丹丸内情便离去,现下,却免不得要带着去趟柳府。
三人对坐,一路无言。只在踏入府门时,对上了引着衙役揣着文书的沈晏林平芜二人。
沉云覆压,云角勾连玄青飞檐。旋岚偃岳,长风未歇。旷古苍茫间,雪片籁籁吹落。
“要看吗?”
明昭钰依旧牵着小少年。后者郑重点头,面上竟是坚毅的。
兵士踹开柳翾长住的庭院,执锹整齐列队。林平芜展开师兄的书信,引着沈晏停在墙根南面。
此刻柳尚书面无人色,心道见鬼。可他勉强维系着一二镇定,“刑不上大夫。”
牙齿打着颤儿,花白胡须卷进风里乱舞。
“柳翾身无功名,破土亦非刑囚。”
明昭钰深深看了柳尚书一眼,未几漠然道。
他放开青衣小少年,径直上前推开沈林。轻撩袍摆,跪地深深一拜。
众人无不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昭钰不要胡闹。”沈晏与他自幼便相识,又与明锦玉同岁,言行间难免带着些长兄似的亲厚。明昭钰也不矫情,当下便拍打着膝上雪站起来。
“挖。”
他微闭了眼睛。尔后白着张脸让出主位,退至旁侧。
“公子在收卖人心么?”
连片儿铁锹声里,小少年夺了把伞殷殷切切奔上前来,“他们都泪汪汪的,似乎比我还要伤心。”
明昭钰莞尔,接过伞撑开在二人头顶,尽量放柔声音。
“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