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女子金钗插个满髻,通身珠玉光胭脂气,哪有十三四岁雌雄莫辨的少年有趣?”他依旧笑着,只是越发像个精巧假人。“再者暗娼无甚名碟,玩累了只待草席一卷。城郊坟岗,自家后院,保管都是绝好去处。”
柳尚书听着,大冬天起了身白毛汗。
带着人穿街过巷,明昭钰终于在一处止步。看一眼匾额,上书“抱香”二字。他抬手一指,“正是此处。”
推开院门,竟是生旦净丑齐备。武生掷花枪,青衣抛水袖,更有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围着长凳点口脂。
青布衫老者迎上前来。眼角纹路层叠,飞挑出三分喜色。清乐殿后。抛了枚金锭,神神气气跟了进去。
老班主引三人至里间,也不啰嗦,直接掩门离去。清乐刚要抱怨无趣,身后木梯上便娇娇娆娆下来一少年。
“几位?”
那少年施施然跪坐桌前,眼皮爱掀不掀。“我带着伤,要花样得加钱。”
“你多大了?”
明昭钰看着他,神色一动。
少年散着长发,衣襟系得松垮。不披外袍,赤脚踩着地面。听清这声音的一瞬,扎着钉子似的猛抬了头。
他那些客人多是些高门王谢。经年累月流连欢场,一眼望去只是肥腻身子顶着颗肥腻脑袋。若再裹身雪白锦衣,衣裳便成了烤架上的垫布。更有甚者摊开山水折扇,扇面儿里,舟行水天。扇面儿外,却是架上烤肉成了精。那缀满珠璎绮绣的折扇,自然成了蒲扇。
扇得腌料入味,扇得油光四溅。
闲来无事他就把这差事当乐子,乐得看这大块肥肉怎么烤熟了自个儿。
可如果是眼前这位的话……
“如果是公子,我不收钱!”
小少年扬起脸,一双眼睛几乎黏在明昭钰脸上。转而又低头叨咕一句。“左看右看,也得是我占了便宜。”
“只是公子,当真不是来同我抢生意的么?”
他眼睛里的光黯了黯。
“你!”清乐见这人敢冒犯大人,顿时挑眉竖眼,狠搡那少年一把。小少年一时不察,当即摔在一边。
明昭钰摇摇头拉开清乐,上前将那小少年搀起来。这时,他才看清这小少年隐没进雪白寝衣里的半截修白脖颈竟遍布青淤。待他转过脸来,额角是渗血撕裂的创口。
柳尚书皱眉。在他眼里,这少年肮脏微末。他们这些为官之人,理当看一眼都嫌污了眼。
“告诉我,你多大了?”
明昭钰只是看着他,旁若无人。
“十七。”
小少年被那道视线一烫,登时挪开眼睛,固执着不去看他。他的眼前糊作一团,睫毛尖也坠着泪珠儿。
明昭钰若有所思,片刻抽出巾帕小心塞进他手心。“自己擦一擦眼泪上上药,换身衣裳再下来。好不好?”
半哄半诱,直看得对面二人目瞪口呆。
“公子……”清乐大张着眼睛,指着掩没进楼梯角的白影,拼命压低声音。“他说他十七岁?”
明昭钰却不理他,只是打量着秉持非礼勿视姿态的柳尚书。
“这是欢场的规矩。人人都爱暖软柔韧的少年,却对长成的青年弃如弊履。于是龟公鸨母们想了又想,决心让那花期永存。”明昭钰指尖轻叩桌案,“他们便喂那些十三四岁的少年一枚小小红丸,年年月月,无一日间断。”
“那糖丸似的铅汞丹石,困住他们流逝的年岁,娇艳鲜妍便当真长久留存。而当他们长眠地底之时,腐骨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