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一鹤满心的无奈，其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心里分明被溢满了宠溺：“当时我是觉得你可怜，操着一口北京腔在上海当鸭子，所以才给你前后一共塞了五百块钱啊，现在怎么跟我碰你瓷一样……”
把钱都赔了，还缠着不放。
秦江浪坐在长椅上，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钱包，从里面夹出五百块钱和一张糖纸，给季一鹤晃了晃，吊儿郎当的低低轻笑：“东西还在，你感动不？”
光明正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季一鹤看。
季一鹤耳垂不自在的泛红，扭过头，用右手推开他的脸，往旁边挪了挪：“别看我，别离我这么近。”
然后盯着小腹看，又习惯性地沉默着不说话了。
暖暖的灯光在季一鹤白皙的脸上游走，细微的绒毛轻易可见，黑色的头发散落在耳侧，耳垂泛着晶莹的光。
垂眸安静的模样，秦江浪越看越忍不住。
四下无人，季一鹤感觉到秦江浪窸窸窣窣小幅度的往他身边挪动，他突然侧头看他。
秦江浪对上季一鹤的视线，僵住了身体，停止了脚下偷偷摸摸的挪动。
季一鹤很快又扭过头，垂下纤长的眼睫，开口打破沉默的僵局：“你别那么自私行不行啊，骗我你一无所有，我为了不让你心里觉得你跟我的落差太大，我才主动辞退了光华总监的职位，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前途。”
“你在深圳的那段日子，我每天晚上睡觉几乎都会被惊醒，醒来后啊，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一片，拥着被子看着凌晨的微光，从天黑坐到天亮。”
“看你失去公司，看你高烧不退，我的负罪感越来越沉重。”
人生的三分之一，季一鹤被秦江浪骗过两次，第一次见面，他骗他是鸭子，第二次见面，他骗他一无所有，高烧不退。
季一鹤忽而抬头看他，目光沉静的像深潭：“所以，秦江浪，我求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再别骗我了行吗？”
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说的秦江浪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他以为是季一鹤原谅他了，倦怠的眼睛都水润精神了不少。
他的酒意未消退，开口沙沙哑哑，欢喜的不得了：“好好好，不骗你了，真不骗你了，那我现在是不是能跟你回家了啊？”
寒意冻的人骨头疼，季一鹤轻轻晃动着小腿，扭头将目光放在了远处的灯光喷泉上，不禁怔忡。
人生有几个七年值得去浪费，跟相爱的人分离。
七年前季一鹤以为离开了上海，心里就能将他遗忘放下，却没想到思念更苦更难挨。
秦江浪以为他没听见，又沙哑地，理直气壮的大声重复了一遍：“能不能跟你回家了啊？”
季一鹤摇晃的小腿一顿，将眼珠滑动到眼尾看他。
其实秦江浪的那对戒指，季一鹤是见过的，有一次半夜醒来给睡着的秦江浪测量体温，看见他睡觉也是攥在手心里的，不过秦江浪以为自己不知道罢了。
季一鹤从鼻尖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撒娇般的“嗯～”，然后启唇道：“我在等你给我正式的道歉。”
“那你想要什么道歉？”
季一鹤神情有一瞬的恍惚：“那就还和你第一次骗我一样，给我送一手帕包的蜂蜜牛奶糖好了。”
秦江浪这会心里美死了都，就知道季一鹤对他最容易心软了，打算道歉的时候把戒指给送了，瞬间语调轻快了不少：“给你正式道歉之后呢？”
季一鹤仰起了头，看着一望无际没有星点的夜空，迎着冷风轻轻笑：“然后跟你回北方过一个冬。”
言外之意，是去见他的家人和朋友。
季一鹤把秦江浪送回了酒店里，他知道不能跟秦江浪就这么快缓和了关系，不然以后的日子里他还要骗他几次？
季一鹤回到家里，李微丽正在厨房里切菜，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给季一鹤提醒：“今天抱着小夏出去玩，总感觉有人跟在我身后，奇奇怪怪的，你这两天也小心点。”
这两天季一鹤被秦海炜给招回到了安比泰上班，当了个策划的小职员，估计又是媒体记者从家人身上的捕风捉影。
季一鹤踢踏掉皮鞋，应了声：“知道了妈，估计是记者狗仔，你出门记得把小夏给围严实一点，等下周召开记者会之后，形式应该就会好得多了。”
秦海炜已经发布了召开记者会的消息，到时候由康宝彤出面作证她才是小夏的亲生母亲，那季一鹤的秘密就能永远隐藏下去。
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没有勇敢地正视过自己身体上的残缺，在没有遇见秦江浪和生小夏之前，他只觉得这是上天对他人生最大的不公平。
到现在他只觉得这份残缺是他与秦江浪一生的羁绊，可他始终在乎脸面，自尊心太强大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只能给小夏找一个所谓的母亲。
家里开着热气烘烘的空调，季一鹤卸掉围巾脱掉羽绒服后陪着小夏拼了一会乐高。
李微丽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案板上切菜的声音戛然而止：“诶？怎么突然就……”
季一鹤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手撑了一把地弹起，急忙跑到卧室里，用白色高领毛衣的袖子擦了擦玻璃上凝结的雾气。玻璃上倒映出他雪白的脸庞，以及僵硬住的肩膀。
季夏扔了手里的乐高，跟着跑过去，拉了拉他的毛衣下摆：“爸爸，你在看什么啊？”
季一鹤唇角扬起一抹笑，弯腰抱起了小夏，玻璃外的景色拓印在了他漆黑的瞳仁中。
窗外的世界，巨大的黑幕之下，飘摇起了细碎的雪花。
在车流不息，霓虹金光的大地上，落了白茫茫的一片。
人间如昼。
这个南方的城市啊，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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