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南渊慵懒的将身子重新向后靠去,嘴角似有一抹玩味悄悄勾起,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鎏金酒盏,微眯了双眼,一字一顿继续道,“我记得你的眼睛……”
“……”飞焱先是有些惊愕的怔愣了一下,随后连忙垂了眸,重重叩拜下去,低声回禀道:“陛下英明,大概有十年时间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十年前匆匆一面,南渊居然还能记得。但他一定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一面,才使这个阴鸷狠戾的皇子在自己心中留下一抹与众不同的印记……
……
那时候,飞焱只有十三岁。
身为孤儿的他却已经在血阁地狱般的训练下生活了九年。
没有关心,没有快乐,与大多数的孩子不同,他的童年只有不断的痛苦与疲惫,满眼血腥与厮杀。自小经历生死的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坚毅和沉稳,或者说,整个人都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冰冷。
而这一贯优异的表现,也让他在小小年纪便通过了离阁试炼,成为数百年来最年轻的血阁杀手。
第一次执行任务,便是在皇太子南渊带兵亲征,剿灭北狄国的那一年……
前线战事胶着,北狄大将军英勇抵抗,拒不投降,始终凭借地势固守着皇城,导致玄冥战士多次强攻无果,损失惨重。
飞焱此时接到命令,同其余九个血阁杀手一同潜入皇城,执行暗杀任务,协助南渊破城。
可谁知对方戒备森严,方一行动便遭到猛烈反击,导致此次偷袭失手。北狄大将军只受了些许轻伤,而十名血阁杀手经过一夜鏖战,却是七人战死,三人重伤的惨况。
黎明将至,伴着天际泛起的淡淡青白,身边已是血流成河。
飞焱和另外两个杀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死守在一间破旧的库房内,终于在体力耗尽前等到了清晨攻破城门的援军。
玄冥人尚武,没有完成任务的血阁杀手大多会受到歧视,甚至是严厉的惩罚。一名玄冥副将站在库房门外,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人狼狈不堪的相互扶靠在墙壁旁,冷哼了一声,拂袖就要离去,那一言一行间竟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飞焱侧头看了看另外一个同伴,此刻他伤势颇重,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开始溃烂流脓,如果不能及时用药,恐怕真的无法活着离开北狄皇城了。
情急之下,飞焱只能在那人转身的一刻飞快的跃到他身后,一边狠狠攥住他的衣袖,一边沉声道:“将军行军,必带有粮食药品,看在同为朝廷效力的份上,留下一些,救人一命。”
副将被他扯住衣袖,才猛的停下脚步,静静回头向他看去,可是那目光里除去惊愕,却满满都是嘲讽味道。
他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提高了声调大声道:“你们血阁之人向来自负狂傲,目中无人,仗着陛下钦点横行于朝堂,如今就连求人都是这般嚣张态度?!”
副将抬起手,拉着他被鲜血染红的手腕,满脸厌恶的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扯开:“且不说伤药没有,就算有,你也别想拿到分毫!”
飞焱被扯开的手臂默默垂落下来,紧紧攥起的手间仍有一道殷红从指缝滑落在地。他急促的喘息着,冰冷的目光凝结在那人傲慢的脸庞上,若不是他拼命压抑着怒火,自己只需动动手指便可以随时拧断他梗在眼前的脖子。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匹汗血宝马突然疾停在了那副将身后。紧跟着,马鞭凌空扬起,狠狠抽打在他没有盔甲保护的腿窝上。伴着清脆的鞭响,那人惨呼了一声,双腿一软猛的跪倒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这一鞭力道惊人,鞭稍掠过之处已是皮开肉绽。
飞焱先是一愣,随后便冷眼向马背上的男人打量过去。只见那人身穿软胄金甲,华贵的火羽翎盔下,一张棱角分明的阴沉面庞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息。他眉心紧锁,线条流畅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嗓音也带着几分深沉味道:
“给他伤药。”
“额……”那人哀嚎过后,才发现竟是南渊亲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就连嘴唇都开始拼命发抖,“是……是……太子殿下息怒……”
南渊也不理会,颦眉扫了一眼身受重伤的那个血阁杀手,淡淡的冷哼道:“好歹也是我玄冥血阁的人,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移至飞焱脸上,默默端详了片刻,随后抬起手,用那带着剑茧的指腹在他清瘦的面庞上慢慢抚过,动作虽轻,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却在周身缓缓蔓延:“更何况,还有个小小年纪却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为你求情……”
飞焱扬头望着南渊,呼吸停滞,整个身体都微微有些僵硬。可是那直视对方的黑眸却好似夜幕繁星,深邃中藏着点点辰光。
一刹那,南渊微微怔了怔,不知这猛然划过心底的触动究竟是什么,但是他清楚无比,这种失控的情绪并不是他想要的。在这个暗潮涌动的玄冥朝廷,他虽然贵为太子,又有军权傍身,但是身边依然杀机四伏,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继续清城。”
南渊的眸色黯了黯,突然松开手,冷冷的转身离去,那高大的背影遮住了整片晨光,嗓音却在这暗影中显得越发低沉刺骨。
……
大批的玄冥军渐渐离去,战火却在北狄皇城中蔓延。
飞焱挣扎着推开门,带着浓浓血腥的烟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已是满目凄然,焦黑的房屋,惨死的百姓,残箭遍地,血流成河。远方的北狄皇宫正在腾起滚滚黑烟,恐怖的地狱突然降临在那个歌舞升平夜夜笙箫的繁华世界。
飞焱抬起头,惨叫和杀戮的已经声音消失在周围呼啸的寒风间,阳光却开始在淡薄的暮色里跳跃轻舞。
北狄皇族腐败昏庸,北狄的百姓终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屠尽皇族,统治皇城,飞焱心中明白南渊口中的“清城”有多恐怖。可是他却不知道,对于这个伤痕累累的国家,如今被玄冥收入囊中,究竟是覆灭还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