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宫,宣政殿内灯火通明。
张汀抬头望了一眼,有种想要步入其中的冲动。但她并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绕道到后面的含凉殿。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多是诸王与公主驸马们,都在哭哭啼啼。
李琮驾崩的消息已经被封锁了,对外说是病危,此时大家都是在等遗诏,嘀嘀咕咕地商议着。
前方,张泗匆匆迎了上来,向张汀使了个眼神。
“没动手?”
“我们又没做什么,探望圣人病情而已。”张泗道:“薛逆都不在长安,谁敢动手。”
张汀问道:“宫门都控制住了?”
“你姐夫已经派人去了。”
“少阳院呢?我没看到他的家眷。”
张泗道:“现在这等关键时刻,岂还理会这些妇孺?”
张汀态度坚决,道:“我不安心,必须派人去拿他的妻儿。”
说罢,她凑到李亨耳边低声了几句,李亨于是招过李俶,让他安排人去少阳院拿人。
从这件事,似乎能看出张汀与李俶之间的合作已没有之前默契了。
“太上皇来了。”
“请太上皇安康。”
随着众人的呼唤,李隆基在高力士的搀扶下走进了含凉殿。
他这一现身,张汀的一颗心也就定下来了,知道哪怕有人心向薛白,也不敢公然反对太上皇。
李亨在她耳边低语道:“我随太上皇进去。”
“好,遗诏已经拟好了。”张汀道。
“多亏了你。”
李亨抬手在张汀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迈步入殿。
殿门处的守卫已换成了李昙,入内,一旁的窦氏与李俨、李俅等人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
内里传来李隆基苍老而悲凉的说话声。
“你是朕的长子。”
“你幼年时,朕忙于国事,疏于对你管教,致使你打猎被捉伤了脸。”
“还记得吗?你年轻时也说过傻话,你说,你不过是朕贪欢留下的种,而非朕的儿子。你错了,朕待每一个儿子都是一样的……”
李亨听着,心想,李隆基待每个儿子都是一样的无情。
他上前,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李隆基与李琮那场没有回答的、单方面的无聊对话。
“太上皇,圣人已经驾崩了。”
“不。”
李隆基还想继续表演,喃喃道:“朕都还在,朕的儿子怎么能先于朕而去?”
李亨心道,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你很得意吧?
他从窦氏手中接过诏书,展开来看了一眼,眼底不自觉地泛起笑意来。
这是张汀事前伪造好的遗诏,让张泗送进宫来,放在窦氏之处,内容自然是把皇位给李亨。
“阿爷节哀,阿兄已走了,这是他的遗愿。”李亨配合着演了起来,落下了悲痛的泪水,把遗诏递到了李隆基手里。
李隆基接过看了眼,点点头。
李亨低声道:“父子齐心,我们才能守住祖宗基业不落入外姓手中。”
“朕知道,等朝臣们来齐了再宣告吧。”
“阿爷是否先见一见朝中重臣们?”
“可。”
“我扶阿爷到前殿。”
李隆基缓缓起身,没有再看李琮一眼,而是向高力士道:“把李祚也抱来。”
“喏。”
“你们可以戴孝了。”
随着这一句,悲哭声大作。
“皇帝晏驾!”
此时距离李琮身死只过了一夜,天色刚刚大亮,所幸张汀等人就像是前提知道了李琮会死一样,早做了准备,一夜之内,就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占据了主动权。
李隆基走到台阶上,颤声道:“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话音未了,他已悲不自胜,不能再言。
殿内的众人于是哗啦啦地跪了一片,宫城中响起了丧钟,接下来就是京师戒严,百官治丧。
“咚!”
“咚!”
肃穆的钟声中,张汀跪倒在地上,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可当她起身,李俶却向她走了过来,道:“少阳院是空的。”
“何意?”
“他的妻儿都不见了。”
“别的人呢?他的心腹都在哪?”张汀最在意的还是杜妗,问道:“杜妗在何处?拿下她。”
“不知。”
“那你知道些什么?”
“樊牢率龙武军守着禁苑。”李俶冷笑,“你觉得该强攻吗?”
“别急,都冷静些,等完全掌控了局面。”张汀再也笑不出来,“我们得尽快,薛逆随时会回来。”
“难道我不知道吗?”
李俶冷哼一声,往李亨所在之处走去。
张汀快步跟上,只见李亨正在安排人督促百官尽快入宫,在宣政殿举行大朝。还不忘在人前尽孝,安排李隆基先在蓬莱殿歇息。
“薛逆很快就要杀个回马枪。”张汀抢先一步提醒道。
李亨顿生恐惧,恨不得立即登基。
可这种事急也没用,怎么都得等百官来了,公布皇帝晏驾的消息,再行登基。
当然,私下里的招揽一直在进行。
三人正商议着,高力士过来,道:“太上皇问,李祚抱过来了吗?”
李亨道:“还未,人不在少阳院,眼下宫中混乱,还未找到。”
高力士竟也不惊讶,看向张汀道:“太上皇想要见你。”
“喏。”
张汀遂又跟着高力士往紫宸殿,李亨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这种时候,太上皇见她做什么?”
“想必不是为了打骨牌。”李俶淡淡应道,语带着些讥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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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汀走入紫宸殿,只见李隆基坐在那,一扫方才的悲伤颓废之态,显得精神奕奕,透着股自信的气概。
他比李亨、李俶更能给予人勇气,张汀见了他,莫名地就不再慌张。
“太上皇,这一局牌,我打得怎么样?”
“不错。”李隆基道:“朕早就看出来了,你比李亨更能让人成事。”
张汀笑了笑,道:“现在只需太上皇宣读遗诏,皇位就不再有落入外人手上的忧患了。”
“哪有外人?”李隆基道:“对朕而言,传位给李亨,或是李倩,都是一样的。”
张汀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道:“我不信,若薛白真是你的孙子,你为何要授意我们宫变?让我们用你的名义拉拢朝臣。”
“他不是薛白,他就是李倩。”李隆基道:“朕这么做与他是不是朕的孙子无关,换作是李亨敢幽居朕在太极宫,朕也一定会找机会重掌大权,因为,朕不容忤逆。”
张汀有些懵了,摇头道:“我不明白。”
“朕要的是权力。”
殿中没有旁人,只有张汀与高力士,于是,李隆基以最直白的方式表明他的欲望。
他张开了的手掌,像是想要握住什么。
“李亨的条件说服不了朕,只靠一句祖宗社稷不落到外人手里,就想要朕的位置,殊不知这句话本就是错的!朕做这些,要的是夺回本就属于朕的权力。”
“可……太上皇,你已经七十岁了啊。”
“那又怎样?!”
李隆基当即反驳了这句话,站起身来。
“你看,李琮已经死了,他老死了。可朕呢?还如此龙行虎步,朕肯定能活得比李亨还久,那凭什么还要把皇位给他?”
“李琮不是老死的。”张汀道:“我毒死了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抢在薛逆之前……”
“朕告诉过你,他是李倩。”李隆基问道:“你知道朕是如何做到这把年岁了还如此健朗?”
张汀并不想知道他是如何养生的。
她只是震惊于人居然能自私到这个地步,分明都快要老死了,居然还想死攥着权位不放。
他根本就不在乎祖宗社稷,也不在乎子孙后代,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朕修长生。”
李隆基笑着,把答案告诉了张汀。
“经年累月,朕修长生,故而年虽七旬,实则比五旬之人还要年轻。朕需有天下人之供奉,才可千秋万岁,朕得凌于众生之上,千秋万岁才有意义……”
“你疯了?”张汀终于受了不了,尖叫道:“你利用了我,然后你疯了?!”
李隆基不理会她的失态,潇洒地走了几步,走到张汀面前,道:“朕不会再立皇帝,朕要当‘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那李亨算什么?我算什么?”
张汀终于完全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这次宫变,她原是要助李亨借着李隆基的名义夺取帝位,现在看来,李亨连太子都捞不着。看样子,李隆基还想当几年的太上皇帝之后再立太子。
她一辈子想当皇后,终究是落了空。
下一刻,李隆基双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你算什么,不由李亨,由朕决定。”
当今天下,他是唯一能自称“朕”的人,自有一股无上威严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