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往后也许你心疼我
文烟半张脸埋在膝盖里,只悄悄露出一双湿润的眸子,紧紧地盯在秋明身上。
天边的朝阳没能在他惨白的小脸上映出半分润色,手也畏畏缩缩地藏在宽大的衣袖中,远远看去,仿佛自己给自己制了个茧。
秋明叹了口气:“他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虽说文烟和他非亲非故,既没前尘,亦没过往,但…事已至此,总归是自己先找着他的,也不能抛下不管。
“我先带他回药灵谷看看,说不定弥先生能有法子治好他。”毕竟弥先生可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文烟这心疾…应当也不在话下吧。
卫凌瞧出了秋明的担忧。
相识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秋明露出这般神情,知道秋明大概是对文烟上了心,拍了拍秋明后背安抚道:“弥先生医术精湛,想必是能医治文烟的,你且放宽心。”
秋明摇摇头道:“我这倒还好,左不过多哄着人点。倒是你,随那个暴…呼延云烈回了都城,没有我在你身边提点着,到时候又要着了人的道。”
嘴上虽这么说着,实则这些日子呼延云烈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这人如今别说伤卫凌了,怕是让他把心剖出来给人谢罪,说不定都能做得出。
然而一想到他从前做得那些畜牲事,又觉得这些事就这么过去,也太委屈了卫凌。
他虽是旁人,但与卫凌相处了两年,又怀着当年他师傅对卫凌欠下那份债,已然是将人当做了半个兄长用心对待,是故总见不得人委屈半分。
“卫凌,你当真决定了要同那个呼延云烈回都城吗?”犹豫片刻,终是说出后半句道:“你当真还要同从前那般,予取予求地跟在他屁股后边,任他驱使?”
卫凌闻言,一时哑然失笑,半晌才回秋明道:“我是他的暗卫,自然要恪尽职守、从一而终,护他周全。”
卫凌话音刚落,秋明眉间便皱出了三道褶,一箩筐的话涌道嘴边,正准备长篇大论好好“规劝”人一番,就听卫凌接着道:“不过,往后也并非只为他一人了。”
手扶在佩剑上,逆光而站的卫凌挺拔而修长,周身已然褪去了刚到齐阳时的病态。
“齐阳一行,亲眼目睹段刻、文烟他们的境遇,我时常想,为何暗卫就要如此为人轻贱?”
他们自小便被训*,不可以有杂念,不可以有己思,要将全身心交予未来的主子,往后余生唯一要做的,便是听命行事。
他们自背负起“暗卫”二字时便已注定了为他人而死的宿命,从来没有自行选择的余地。
将军战死沙场,尚且能马革裹尸、名垂青史,而他的那些同僚,为国而亡者不计其数,却无一人得以善终。
他们葬身于无名旷野,魂魄都渡不了忘川河,他们便命该如此吗?
“当年总想,若有来世,卫凌必不再为暗卫,若还生于乱世,便要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立于骄阳之下,堂堂正正、不曲不阿,然而如今,秋明,我却以为不该如此。”
“不止是我卫凌一人,而是天下暗卫,不该受如此苛待。”
秋明觉得,自己在卫凌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光芒,他听着卫凌铿锵有力道:“我希望终有一日,暗卫不必再被视作一件杀器,而是如常人一般,有功为人称道,有为立于高堂,不必屈从奸人,不必替人背负骂名。”
卫凌郑重道:“秋明,我想试试,能不能变了这不公的世道。”
卫凌一番话惊得秋明愣在原处,半天才道:“我竟不知你已然想了这么多。”
本以为人还顾着些情情爱爱的纠缠不歇,没想到已经一门心思扑到为天下暗卫揭竿而起的大业上了。
“你要这样想,我倒是没什么好叮嘱了。”
不对,还有一事。
秋明斟酌了会儿道:“多少也顾着点你那主子…”
呼延云烈将全身内力渡给卫凌一事他当真不知该不该告诉卫凌,说了卫凌定不肯安然接受,是想方设法要还回去的,到时候又要丛生枝节。
若不说,如今危机四伏,呼延云烈身在明处,赵氏余孽身在暗处,又因那蛊毒留了病根,若再遇刺,怕难以自保。
思来想去,权衡再三,也只有暂且维持现状。
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他们间的事,还是交由他们自己处决罢。
卫凌朝秋明投过去个略带诧异的眼神,自是不知道和主子水火不容的秋明如今怎会主动为人说话。
秋明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头道:“唉我这不是看你紧着他才爱屋及乌吗?到时候他出什么事,倒霉的又是你,又不是没见过你衣不解带守在人病榻前的模样。”
怕再说下去要露馅,秋明扭头,往文烟那边去,挥挥手道:“咱就此别过吧,待安顿好文烟,我再去都城找你,往后我不在,你可要自己照料自己了。”
卫凌看着小跑着过去,半搂起文烟上了马车的秋明,远远朝那方向拜别,轻声道了句:“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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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凌一上马车,就看见呼延云烈单手倚在马车窗沿上,听见他的上车的动静,目光便投了过来。卫凌下意识避开,径直坐到了车座的另一端。
呼延云烈神情恹恹,脸色还是苍白的。自重伤之后也修养了不少时日,但精神头却一直没好起来。
卫凌只当他是因昨夜饮酒过剩,并未多言。毕竟有些事,旁人再劝也是徒然,非要自己吃到了苦楚才能醒悟。
卫凌抱着剑闭目养神,
面上虽冷着一张脸,心里却还是有些记挂呼延云烈。昨夜那样的神情,他从未见过,决然的话虽已说出了口,终究还是没法一下子全然不顾。
卫凌正自顾自地思索着,呼延云烈先开口道:“怎么坐得这样远?你是不愿再靠近我了吗?”
呼延云烈侧眸瞥向卫凌的方向,眼神中透出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疲惫。
“怕叨扰主子休憩。”那日所出无因的欲望与之后…那羞人的亲近,他总觉得事出无常,虽一时半会寻不出缘由,但总不敢再与主子太过亲近。
既然卫凌不愿过来,那他便挪过去。撑着身子蹭了过去,又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见人打定主意不打算理他,便想出一个坏招。
卫凌直觉得耳垂忽然一整湿热,待反应过来呼延云烈将他整个耳垂都含入了口中,浑身一震,下意识两指扣在人颈间将人制压在座上。
呼延云烈闷哼一声,卫凌反应回来便立刻松了手。
马车里的动静引得马车停了下来,驾车之人在外边问道:“王上可安好?”
呼延云烈连着咳嗽了几声才回道:“无妨,继续走。”
待马车复又开始前行,呼延云烈才缓了口气道:“你当真是下了狠手。”
卫凌正用力擦拭着耳上的湿润,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皱着。那股湿热的感觉直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令人作呕的触感挥之不去,忍不住出言责备道:“往后主子莫要再这般冷不丁地靠近,免得误伤。”
呼延云烈盯着被卫凌自己擦红的耳垂,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如今竟这般厌恶我?”
“谈不得厌恶不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