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还要在梁上藏多久
段刻走后第三日城中便开始戒严,城门出入口设了极严的关卡,连医药铺子都有官兵把守,加之那一日烧了整条街的大火,城中一时人心惶惶,只怕是又要出什么大事的前兆。
相公馆的客房里,秋明倒出瓷瓶中最后一粒药丸,递到卫凌手中道:“没药了。”
卫凌没说什么,用两指将药丸小心地碾成粉末融入水中,扶起榻上高热不退之人靠在自己肩头,轻捏着人的下巴,想将药水灌入人口中。
只是那黑灰的药水却顺着人嘴角尽数滑落,竟是一滴都喂不进去。
“你得把他叫醒,不然这药灌不进去。”
秋明是好心提醒,只是依呼延云烈眼下的状况,叫怕是叫不醒的。
其实即便叫醒了、喝下了药也没什么用,他带的这些寻常药物怎么可能解得了五蛊毒,便是连缓解痛楚都难。
那一刀若扎在别处或许还能拖延一二,扎在心口,又是剧毒,呼延云烈怕也就是这几日了。
他都说了,只是卫凌不信。
说得更准确些,卫凌不愿信。
他不知道呼延云烈若是命陨于此卫凌会作何反应,又或是说,卫凌恢复记忆后会作何反应。
他只知道,卫凌昨夜一言不发地守在呼延云烈的病榻前,一双眼盯了人一夜,一刻都不肯挪开。
半夜呼延云烈因那蛊毒忽发窒息,整个气管肿胀不堪,他只能用匕首在呼延云烈的颈上打开一个口子插入竹管助起呼吸。
神志不清的呼延云烈痛得胡乱挥手,却被卫凌死死地按住,他分明听见卫凌从嗓子眼挤出了三个字…
“不准死。”
卫凌放下药碗,犹豫了一会儿,为了叫醒呼延云烈,还是狠下心朝着他的伤处按了按。
见人没有反应,手指再没入伤处半寸,这时呼延云烈才浑身一颤,进而悠悠转醒。
“卫…凌”
呼延云烈一醒来便艰难地吐出这两声,卫凌则面无表情地将指头压在人唇瓣上示意他尽噤声。
那毫无血色的唇向上扬了扬,勉强给了卫凌个笑颜。
“别说话,喝药。”卫凌将药水端到呼延云烈嘴边,看着人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
喉头每一下滚动都牵着颈上的伤口冒出一股血,让人擦都擦不及。
呼延云烈全身都在发痛,尤其是胸口处的刀口,比他第一次受伤时痛上几十倍,若没有眼前人指腹那一丝温热稍做安慰,怕是早就一头昏过去了。
真是一生都未这般狼狈过,如今最狼狈的模样,却都叫卫凌看了去。
若这便是他生命尽头的模样,倒是盼着卫凌是丁点都不要记得,这样他往后追忆起自己,记得的便还是自己意气风发时的模样。
呼延云烈眯着眼,吃力地用目光描摹着卫凌的轮廓,迎着他隐忍着痛色的黑眸,许久许久才咽下喉间的疼痛,对着眼前人沙哑道:“今晚,走…吧。”
他欠卫凌的,此生怕是还不了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再拖累他。
他已然记下了卫凌的模样,等到来世,他定会再寻到卫凌,到时候,换自己来护他一世。
“不要动。”卫凌按住呼延云烈企图抬起的手背,自然地将四指放入其手心中,然而与指腹的温热不同,他言语冰凉地对呼延云烈道:“呼延云烈,你不准死。隆将军与那二十余兵士皆为你而战死,若你今日死在此处,如何对得起他们!”
卫凌双眼发红,那一抹痛色在其眼中炸开,化作愠火,烧得呼延云烈心口发疼,甚至比那淬了毒的匕首,更让他痛不欲生。
呼延云烈愈发看不分明卫凌眼中的颜色,先前的记忆如泄洪般在他面前涌现,皆是隆子云还有他那二十余个部下,在他面前浴血战死的模样。
原来卫凌,是在怪他。
怪他让所有人,因他而丧命。
若有得选,卫凌应当希望死在那条街上的人,是他,而不是隆子云吧。
呼延云烈合上眼,侧过半张脸,陷入软枕中。
半晌,卫凌只听见极轻极轻一句:“我的…错。”
“确是你的错,若非你自大狂妄、刻意隐瞒,自顾自地将自己陷入险境,如何会中了那些人的圈套?又如何会让隆将军他们因救你而死!”
卫凌看着呼延云烈这病入膏肓的模样,耳边回荡着秋明昨晚劝他看开的抚慰,只觉得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为何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为何总是这般一意孤行?你有丝毫顾及过他人的性命与感受吗?偏听偏信,刚愎自用,你非要身侧之人都因为你送命才心满意足吗?”
“卫凌…”秋明上前拉住卫凌,小声道:“他没多久活头了,你这又是何必。”
“他不能死!”卫凌没等秋明说完,径直打断他道:“他定要活着,活到段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