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秋明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当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都怪呼延云烈这个暴君,要不是为了怼他,自己也不至于口不择言,提…从前那些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事。
呼延云烈也是面色一滞,余光瞥向卫凌,心如鼓擂,是沙场搏杀时都未有过的不安。
好在卫凌看上去并未被秋明的话刺激到,只默默从呼延云烈身后绕了个圈,到紧挨着段刻另一侧的位置站定,排斥之意溢于言表。
秋明也顾不上再与呼延云烈去争那口舌上的长短,连忙转了个话头,对段刻道:“我这救了个人,你来看看认不认得。”
就他刚救的那小孩,一下清醒一下糊涂,嘴巴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除了“别打我”“我听话”那些个污七八糟的,剩下就都是喊师兄了。
段刻点头,卫凌不愿和呼延云烈同处一处,自然也与段刻一同去看那秋明救下的可怜人。
“你们俩位请便吧。哦对了,呼延王身子矜贵,小小客栈怕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啊就出门左转走到街尽头,那儿秦楼楚馆什么的一应俱全,这才能把您伺候妥帖呢。”
秋明扬了个白眼,带着卫凌和段刻往另一间屋子走,将面色难堪的隆子云和恨不得用铁水把耳朵封上的几个护卫,与被怼得无话可说的呼延王晾在原处。
“文烟!”
段刻一眼认出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少年。眼下的泪痣、脖上的红色印记,哪怕那从前圆鼓鼓的腮帮子如今已瘦得凹陷下去,那双明亮纯澈的眸子也变得混沌不堪…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个他朝夕相处的师弟!
被唤作“文烟”的少年浑身一震,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段刻以为文烟是认出了他,未曾想他一靠近,少年就拼命的摇头,喉间挤出几声压抑的呜咽,一双泪盈盈的眸子投向秋明,哽咽道:“你…你不要我了吗?要送给别人吗?”
老天爷啊,这锅他不背。
“没有没有,要你要你就要你一个好吧,把谁送人都不送你。”秋明自认为他在医术这块也算大有天份,真要论也就比弥先生差那么一些些吧。然而,当初立志学医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这当大夫的还得把哄人的功夫一学好。
怎么说呢…这银子可真不好挣。
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的小人显然没有被秋明这话安慰住,颤颤巍巍地伸出两只树杈子般的细胳膊,声音小若蚊虫扇翅道:“抱…抱…”
秋明一副那他没办法的模样,叹了口气上前,刚坐到文烟边上,小树杈就藤蔓般缠上了脖子,瘦小的身子缩入秋明怀中,头埋在他胸前,金豆豆蹭得人前襟湿了一片。
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那方才叫他“文烟”男子,见人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又迅速地将头埋回去,看模样是把秋明当成了自己的壁垒。
他很怕,真的很怕。
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有记忆时起就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每天都有红眼的畜牲进来撕咬他、抽打他,把他弄得好痛好痛,痛到他昏过去,然后又痛到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地方呆了多久,每时每刻都是黑的,四周都是黑的,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人,他有时都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被困在虚无之中,永不见天日。
到后来哪怕是那些畜牲,他都觉得可以,只要能见到人,只要不要将他独自留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就可以…
文烟紧掐着秋明臂弯的手逐渐松开,短促的呼吸也平缓了些。
秋明拍了拍他的脑袋,松了口气道:“可算睡着了。”
睡着了才不折腾人。
段刻无力地瘫坐在木椅中,单手扶额,眉宇间尽是隐忍。
他这辈子已经烂透了,为何拼尽全力却仍无法让周遭之人善终?
旧部被人残虐凌辱,妹妹被人肆意杀害,就连他以为已然过上寻常人日子的师弟,都没有逃出这帮畜牲的魔爪。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入暗厂时本以为自己一人入地狱便足矣,然而事到如今,他身侧之人皆不得善终,独留他这个罪孽深重之人安然无恙。
讽刺,实在是讽刺。
肩上一重,段刻望去,对上卫凌那双似乎可以将他洞穿的眼眸。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却已在不言之中。
“他们离不得你。”半晌,卫凌对段刻道:“前路漫漫,但你可安心,无论行至何处,我都会全力助你。”
“为何要助我,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第二次,段刻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或许不是我助你。”卫凌笑笑,“是你在助我呢。”
“卫凌,不要靠近我,与我这般人离得太近,不会有好下场。”段刻自嘲道,“师弟、吾妹、同僚,皆已惨死,你这样好的人,我不愿再加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