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门前宽阔的大道被围堵起来,讨伐的人群排出了十里开外。
“太子无德无能,罢黜太子,拥立新君,永业千秋”。
“太子无德无能,罢黜太子,拥立新君,永业千秋”。
“太子无德无能,罢黜太子,拥立新君,永业千秋”。
第六十四 云涌
罢黜之声,民心所向,震耳欲聋,昌都城三十里开外,如雷贯耳。
这是林晚雨清晨预料过的场景,但是一切发生得远比想象中快。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天下骂,郭温敬真切地感受了一回朝夕间天堂堕入地狱,他心知大势已去,不做徒劳挣扎,郭之远态度坚决,他生不如死,若是百姓想要他这条命,给出去便是。
林晚雨下令守卫反锁太子府大门,下大铁锁链,以防被撞开。
守卫被外面的阵仗吓得六神无主,关上大门,连跑带爬地跑进去问林晚雨该怎么办。
人生的业障,该还一还了,这一刻的郭温敬有多么可怜,他得势之时的嘴脸便有多可恨。
太子殿下从来高高在上,从不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那一刹那,“罢黜太子,永业千秋”,他木然地重复着,如霜过的茄子,迅速枯萎了下去。
百姓们的声音慷慨激昂响彻云霄,连空气都在颤抖,罢黜之声像一把屠刀架在他的脖颈之上,而他不想挣扎,只是静静歪倒在椅子里,等待屠刀一刀毙命。
不知想到什么,他回光返照般,突然坐起来,猛地站起身,两只手掐住林晚雨的肩膀,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道:“林大人,本宫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帮本宫了。”
郭温敬这一下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指节几乎抠进林晚雨皮肤里,林晚雨瘦削的肩膀被他捏得发疼。
林晚雨反手搭在郭温敬的手臂上,道:“太子殿下,有时候顺势而为,会比当面反击更有效。眼下,先在府里不要出去。主君若是迫于形势给你什么旨意,你只管受着,态度虔诚些,表现出悔过的决心,百姓们心满意足,也不会再来闹事。”
这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空话,林晚雨知道,心思深沉如郭之远,怎会因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放弃他的江山霸业。
或许是现在只有林晚雨这么一个依靠,而他沉色时不怒自威,郭温敬被安抚住,手臂倏地从他肩头滑下来,他再次跌坐进椅子里,双手打在椅腿上。
他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手上的疼痛,以此转移心里焦灼的痛感。
太子府正门被围得水泄不通,林晚雨思忖如何脱身,自古皇家子弟为了保命或者筹谋,通常会在自家宅院挖几条密道,郭温敬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晚雨问道:“太子殿下,太子府可有隐秘的门,能让下官出府进宫为殿下筹谋一切?”
郭温敬闭着眼,陷入死寂,举着一只手无力地一摆。
余长剑猫着步子,上前,道:“林大人,这边请。”
郭温敬府上的密道,入口在郭温敬的书房,余长剑走到书架前,将太子印玺移了个位置,一道暗门应声而开。
田管家点燃门口的火把,递给林晚雨,道:“林大人,小的就不跟您进去了,您进去沿着密道一直走,方可安全出府。”
林晚雨点点头,接过火把,一头扎进暗道里。暗道不算窄,羊肠小道,七弯八拐,他且走了一会儿,密道暗无天日,空气密闭,很快火把便熄灭了。
林晚雨只好靠着墙,摸索前行,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身上却一阵发凉,走了近半个时辰,他一脚踢到了对面的墙上,发出“硿硿”的声响,林晚雨判断应是走到了尽头,听这声响,应是一扇木门。
可黑灯瞎火,他心里没底,判断不出方向,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试探性地敲了两下面前的门板。
“吱呀”一声,居然被打开了。
从适应黑暗到适应光明的过程中,林晚雨抬手举到自己额前,拿衣袖挡着亮光,从余光中,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郭温离。
一向处变不惊的林晚雨这次也不合时宜地被惊得合不拢嘴,太子与五皇子不是一向不睦,怎么这个密道却通向了郭温离府上,出口同样也是书房。
林晚雨放下手臂,向郭温离行完礼,才道:“五皇子,怎么......是你?”
见到林晚雨从密道走出来,郭温离也很意外,他将桌上的手笺一推,道:“林大人?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早上是洗漱更衣才出门的,林晚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带衣衫完好,他抬眼望向郭温离,只见那五皇子用拇指擦过他的额头上沾着的一层灰。
林晚雨被他的动作吓得退了两步,早上着急出门也没带手巾,他只好抄起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道:“下官失仪了,五皇子恕罪。”
郭温离手上沾着林晚雨汗和灰尘却不以为意道:“林大人,早上去过太子府上了吧。”
“正是。五皇子殿下,太子府被百姓们包围起来了。除非主君下旨严惩太子,安抚民心,否则,暴/乱不止于此。”林晚雨道。
“你不怀疑是我派人做的?我没记错的话,林大人和太子谋事三年,太子出事,正是林大人表忠心的好时候,一旦太子继承大统,林大人便是一等功臣。”
林晚雨合理怀疑郭温离在拐着弯儿骂他。
郭温离与郭温敬不同之处在于,他深谙治理江山社稷之道,苦无机会,虽被提拔,可郭之远派给他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郭温离踌躇满志,嘴上难免酸话连篇。
林晚雨心知,郭温离是马致和的大外甥,同李乘风一样,是为郁郁不得志的可怜之人,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同他计较:“下官并非与太子谋事,而是与东成谋事,五皇子若非要在此时让下官表态站队,那任凭五皇子怎么构想下官,下官也无话可说,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斗嘴,而是疏散百姓,不然将酿成大祸。”
郭温离并非是非不分,林晚雨正是利用这一点,才敢直言不讳。
五皇子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天潢贵胄被下官训斥反而喜笑颜开:“林大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同你一道入宫。”
林晚雨道:“不,五皇子,我们分头行事,五皇子进宫探一探主君口风,最好能让主君彻查此事。”
郭温离作为百姓口口声声拥立的新君,他担心这是敌人在请君入瓮,他迟疑道:“我去请旨,似有不妥。天下之人,莫不以为是我郭温离觊觎皇位,嫉恨兄长,我去不是正中下怀?”
林晚雨与他的想法恰好相反,正是处于风口浪尖,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郭之远不会认为这件事是郭温离主使,其实不然,郭之远或许已经注意到有人在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与其被外人惦记,不如顺应民意。
眼下,是郭之远需要郭温离,而非郭温离需要郭之远。
林晚雨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主君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不会降罪于你。即便他怀疑这件事是你做的,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对你动手,五皇子放心去。”
郭温离很快想明白了这道理,“那林大人你呢?”
“我去大理寺会一会那位叶丁山叶大人。五皇子不介意的话,下官斗胆借用一下殿下的腰牌。”
“你要去见叶丁山?”
“是。我有一事想问五皇子,主君一向宠信叶丁山,怎么会突然将他打入天牢?”
“这件事,我也有诸多疑虑,但父君对我,向来防备着,问也只会自讨没趣。”郭温离有些落寞,他摘下腰牌,扔给了林晚雨,“叶丁山,是得见一见,林大人,万事小心。”
林晚雨接过腰牌,与郭温离兵分两路。
郭温离先行入宫,林晚雨匆匆赶回出岫居。
昌都城里闹翻了天,却都与苏崇光无关,他坐在林晚雨的书房,安静坐着看书。
林晚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道:“师兄,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