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风起
朝臣各自为营,百姓却极容易受陈罪表蛊惑,闹得天下大乱。
表面上,这封陈罪表是在控诉太子,拥立郭温离,为叶丁山打抱不平,实则将郭温离陷于不仁不义之地,落一个争权夺位的罪名。
功过对错,叶丁山已无法开口,太子之罪,罪证确凿,将叶丁山入狱说成是遭太子构陷,也可避免郭之远落人口实,说他残暴不仁,即便找出到底是谁散布了陈罪表,郭之远也未必会严惩。
朝廷上谁都认为户部尚书林晚雨与太子郭温敬沆瀣一气,就连竹清也信以为真,他们家郎君官场的靠山将倒,为他着急上火。
设计者向郭之远挑衅,借此打击太子一流,又将郭温离当做靶子,让郭之远对他心有忌惮。
此番离间之计,可谓用心良苦,一举三得。
林晚雨顿时来了兴致,既然有人意图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那就看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穿好衣物,他走到立在庭中的苏崇光面前道:“师兄,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就在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你去罢,一切小心。”
林晚雨只为复仇,争权夺利的事,他不想参与,但眼下,不得已被卷入这场是非,若不陪着演下去,留在昌都,恐怕他再也没有机会查清当年的真相了。
以求自保,他现在必须要去一趟太子府。
既然这场戏里,有他的角,那他就奉陪到底。
天色已然大亮,酣睡中的郭温敬怎知城门失火?林晚雨揣着一沓陈罪表,到了太子府邸前,拽住门环,重重地叩两下。
开门的是郭温敬的亲信余长剑,他只当林晚雨是来与郭温敬碰头去上早朝,他恭迎道:“林大人早,太子尚未起身,还等末将通传一声。”
“事关重大,情况紧急。”
余长剑会意地点点头。
林晚雨进到内厅候着,不一会儿,郭温敬便出来了。
人在做坏事的时候,在想什么,林晚雨不知道,也不屑于去揣度,可人在害怕的时候在想什么,林晚雨不需要猜测,也能知道,求生是人的本能,怕死是人的天性。
郭温敬做的那些事,郭之远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也仅仅只是做给朝臣做给天下人看,郭温敬无法忘记沔阳传来工部主建的清江堰决堤至十万良田付之东流时郭之远落在他脸上的耳光。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之骄子,本君能立你,也能废你。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脸叫我父君,滚出去。”
郭之远对子女并未有太多感情,无论是不学无术的郭温敬,兢兢业业的郭温离,还是少不更事的那些小殿下、小公主,郭之远从来不亲不抱。
郭温敬也明白这次纸包不住火,他无法抵赖,想着同郭之远认个错,拿出当时克扣的款项以表忠心,却被郭之远连打带骂地吼了出去。
陈罪表呈上,林晚雨唤他:“太子殿下,您看看这个。”
郭温敬只看到开头几行字,便站不稳似的,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了椅子上。
手剧烈地抖着,几乎拿不稳一张单薄的纸,他道:“林大人,这是什么?”
林晚雨把那一沓纸放在了茶桌上,用茶杯压住,他其实没有兴趣安慰郭温敬,咎由自取,如今郭之远有心维护,恐怕也无力回天,他不过是来套套郭温敬的话。
“太子殿下,随着昌都城百姓从睡梦中醒来,这份东西,将被全城百姓看到,再过一个时辰,即将满城风雨。我只问太子殿下一件事,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郭温敬捂着脸,颓丧道:“一定是郭温离,是他,一定是他,他为什么要对付我,我是他亲兄长啊,难不成我做了皇帝,会亏待他不成......”
全昌都的人恐怕在看到这份陈罪表时,恐怕都会这么想,可恰恰因为引战的目的过于明显,反而侧面证明,根本不可能是郭温离所为。
再说,以林晚雨对郭温离的了解,郭温离为人正直,及看重骨肉亲情,此等偷鸡摸狗的事,大概也是不屑于去做的。
陈罪表既然提到叶丁山,林晚雨干脆问他:“太子殿下可知,叶丁山,到底犯了什么错?”
郭温敬抽泣着,目光空洞,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中,喃喃说不出话来。
林晚雨耐心耗尽,他语气平平,却极为冷淡:“太子殿下,如果你知道什么,我希望你告诉我,否则我帮不了你。”
林晚雨,户部尚书林晚雨,其实未必真的站在自己这一方,郭温敬做事虽然荒唐,却分得清敌友亲疏,林晚雨表面上对他唯命是从,不过是碍于太子身份敢怒不敢言。
但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出事后,竟只有他来找自己,郭温敬还是心怀感激,从喉咙里艰难地哽出了两个字:“父君没说,我听玄五公公说,叶丁山入狱当晚,父君派人去将他毒哑了。”
二十多年的宠臣,落魄于此,引人唏嘘,郭温敬发着抖,只怕,大理寺天牢,也将是他的命运。
郭之远不仅派人毒哑了叶丁山,甚至残暴地挑断了他的手脚筋,从此以后,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兵部驾部侍郎便是个不言不语的废人,谁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真相。
他活着,与死无异。
打入天牢也就算了,郭之远为何要将其毒哑呢?
看来,他必须尽快去见叶丁山一面,晚了,那人恐怕命就没有了。
“太子殿下,你在明,敌在暗,当缩头乌龟远比冲出去做一些无谓的对峙和解释来得有用的多,今日太子就在府上,千万不要外出。”
郭温敬喃喃道:“没用了,是父君要对付我,躲在哪里,都没用。”
太子府守卫慌慌张张跑进来,通报:“不好了。太子殿下,府外围起了许多百姓,他们,他们......”
郭温敬问:“他们什么?”
守卫支支吾吾,大逆不道的话让他不知所措,他怯弱地答道:“他们,他们......”
能让守卫不敢说出来的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林晚雨道:“但说无妨”
守卫吓得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地说道:“小的不敢。”
郭温敬伏趴在桌子上,那是人到绝望无力时常有的动作,好像非要倚靠着什么,才能支撑起苟延残喘的身躯,他有气无力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说,恕你无罪。”
林晚雨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站起身,搀起守卫,将郭温敬按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他们在喊,‘太子无德无能,罢黜太子,拥立新君,永业千秋’。”
正如林晚雨预料的那样,成千上万份的陈罪表散落在昌都城内,酒楼书院、私人宅邸、官府衙门,大街小巷,无一遗漏。
日头攀升,晨起的百姓推开院门,迎接他们的,将是东成史无前例的一天。
家门前,院落中,水井边,肉铺摊,目光所及之处,太子之罪无所遁形。
有人大声咧咧地朝着骂道:“谁啊,这么缺德,乱丢东西。”
有人捡起来一看,嗬,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这是什么混账太子。
有人冲出家门,站在长街上义愤填膺,振臂高呼:“太子无德无能,罢黜太子,拥立新君,永业千秋”。
一人变成十人,十人聚成百人,百人长街起哄,边走边喊“罢黜太子,拥立新君,永业千秋”。
不断有人自发加入,他们同仇敌忾,像受害者那样充满愤恨,他们向太子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