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烛火哔啵作响,酒杯中的琼浆稳如明镜。
王府人口简单,除却老太太和陆知归的母亲赵氏,便只剩陆知归的小侄儿,名唤乘风。
乘风的生母,原并非我大周女子,而是大凉的女将,十多年前驻守嘉函关。战事惨烈,是她携一众将士降了周朝大军。而当时我军的主帅,便是永安王府的大公子。大公子战死沙场后不过两三年,她旧疾复发没熬得过去。
乘风今岁才十五,在大夫人膝下养大。大夫人心性豁达,他亦养成了不拘礼数的性子。
头一回进我院子时,莽撞之下砸了我一套茶具。玉茹进府不久,还未认得全人,见他衣着普通,以为是哪里来的泼猴,竟将他骂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晓得点头称是。直到我出来才解了他难堪。
乘风笑道:「这丫头着实厉害得很!」
他说,除了他母亲,他从未见过这样有气势的女子。
他日日来寻玉茹,玉茹却忙得没空理他。
自从大夫人欢欢喜喜地将管家的令牌扔与我,她自个儿得了不少工夫吃茶逗鸟,我带着玉茹竟是忙得脚不沾地。
王府上下一百四十余口人,吃穿用度的银子支出都得到主母这来过一遍。
上半日才将账房这个月的账清了,午时便有厨房的几个伙计闹了事,被管事的婆子告到我这来。伙计前脚刚走,绣娘后脚又进了屋。
玉茹去一趟厨房打点的工夫,我却是连坐下的空闲都不曾有。
好容易打发了绣娘走,一时心神疲惫,不知不觉竟挨着桌角睡过去了。
意识蒙眬间,只觉脑袋从桌角滑落,被一双略带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
我恍然转醒,眼前人正凝眉望着我。
我忙起身,却被他按下。
「子虞坐着,我来布菜。」
又见他时不时瞧我,我迟疑地摸摸脸:「我脸上可有何脏污?」
他垂眸于我身畔坐下,伸手轻轻抚过我的眼,哑声道:「有。」
又多抚了几次,方才默默转开头:「现下无了。」
我谢过他,便不再多言。
待他走后,我才对镜细看起来。
玉茹叹道:「姑娘眼底的乌青也忒重了些,明早多睡半个时辰又何妨?」
我轻轻抚过那只眼,默不作声,心里只想着是否该多加一层脂粉掩去。
不承想,这丫头第二日都未唤我起床,害我睡到日上三竿。
「姑娘休怪我,是王爷吩咐的,还让我往后都不许叫了呢!」
我理好衣襟的动作一顿,她又紧着道:「王爷还给府里管事的几个妈妈都递了话,若不是要紧的事儿都少推到姑娘面前来。咱们王爷对姑娘可是真真的好!要我说呀……」
我利落地拾起床上那盈满茶水的酒杯,抬眼淡淡道:「要我说呀,我早应当给你配个人家,省得搅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