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慈从骆随洲手中接过他的外套。她把这件衣服披在肩膀上。的确暖和很多。
“没关系。”他温和地回答她。
这样和谐的氛围,很适合黎慈对过去一周内接连发生的混乱事件做一个总结。
她知道,自己亏欠骆随洲一句对不起。
可是,当她侧过头,不经意间深刻地望进骆随洲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深沉的静谧的光芒,她突然觉得,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需要说出口,他就已经能够理解她的想法、她的意图、她的陈词。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出自己在斟酌许久后艰难得到的开场白。
骆随洲的眼光却仿佛在告诉她,不必说,让他来说。
他清了清嗓子:“还记得吗,我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偏偏这时候,第三个人进入了他们的空间,于是骆随洲的话被迫中断。黎昂出现在了拐角处。他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他出现得不是时候,像一只发光发亮的高瓦数电灯泡,所以他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鼻子。
他走近他们。
“妈妈让我把披肩拿给你。”
黎母记得女儿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连衣裙,在室外待着肯定会冷。
下一秒,黎昂看到了搭在黎慈肩膀上的那件黑色梭织拉链运动外套,他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很灿烂。
“但我想,你现在应该不需要她的披肩了。”
他的视线在黎慈和骆随洲之间来回转了一圈,仿佛迅速地理解到了什么事件,然后,他转身就要把披肩原封不动地拿走。
黎慈试图叫住他。
黎昂却挂着心照不宣的表情回过头,他做了一个手势,像是把上下嘴唇当作拉链似的紧紧封闭起来。“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你们继续。”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黎慈懒得管她这个哥哥。
黎昂离开后,被他打断的话题却一时半会儿接续不起来。空气里漂浮着房子里和草坪上人们欢快交流、聊天的背景音,但这些声音又离开他们很远。黎慈低下头看她的手指,当她把两只手交叉着握起来的时候,她的左手大拇指压在右手大拇指上面。
有人说,像她这样左手拇指在上的人,性格偏向理性多一些,学习能力很强,是容易做成一番事业的人,但同时,固执武断是他们的缺陷,他们不容易采纳别人的意见。黎慈从前不相信这种所谓的研究结论,但纵观最近发生在她和骆随洲之间的事情,感觉好像又能找到充分自洽的逻辑和证据。
她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把交握着的双手松开,转而撑在身体两侧的台阶上。
安静的氛围里,骆随洲没有再继续提起礼物的事情。他破天荒地开了一个玩笑,他说:“你刚才应该让黎昂把披肩留下来的。”
“为什么?”黎慈问他。
“因为我现在开始有点儿冷。”他笑着说。
黎慈也笑了。她伸手就要把身上披着的衣服还给他,他却给按住了。
“别当真。我是开玩笑的。”
“但是大家都说,真心话往往是以玩笑的形式被说出口的。”她明亮的眼睛含着笑意。
骆随洲只好摊手投降:“你的中文太好了。我没有办法赢过你。”
“我们是搭档。”黎慈对他说,“你不需要赢过我。我们要在一起赢过其他所有人。”
*
*
到了聚会该结束的时间。大家都在做最后的拥抱和吻别。
黎慈和骆随洲也回到黎家人当中。
黎母问黎慈外面的气温冷吗,黎慈笑着说天气很不错,她还看到了好几颗星星。黎母的目光又越过黎慈去关切地询问骆随洲,这是女主人的姿态,尽可能照顾在场所有人的感受和想法。她问他是否玩得开心,她今晚没怎么看到他的身影,她希望他没有落单。
“我度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谢谢您,Kelly。”骆随洲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朋友们陆续过来与他们说再见。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明天还会在黎昂的退役仪式上再次见面,所以这只是一个中场休息。
黎慈和黎昂曾经的教练图宁穿过门厅,走过来与他们告辞道别。
“Evelyn,斯图尔特·奈菲斯和凯莉·卡梅尔明天都会来参加黎昂的退役仪式。”图宁教练在与黎慈拥抱时告诉她这个消息,“我不清楚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务必留意明天现场的媒体,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新闻热点。”
骆随洲就站在黎慈的身边。图宁教练对黎慈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全部都能听见。
斯图尔特·奈菲斯,花样滑冰全美锦标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冰舞冠军,在黎慈和黎昂夺冠之前,他和他当时的搭档是两届蝉联冠军。就在他因更换搭档而缺席的那个赛季,黎慈和黎昂捧起了全美锦标赛的冠军奖杯。
黎慈和黎昂至今还没有能在世界大赛上正面挑战过斯图尔特·奈菲斯。他们相差两岁,所以当黎慈和黎昂还在青年组大杀四方的时候,他已经升入成年组去做大魔王了。
他也是这次的大奖赛美国站对黎慈造成了如此大心理压力的主要原因。
美国花滑界的新闻媒体一直在试图渲染对抗和竞争的气氛,他们多次挑起假设和辩论,关于当“少年魔王”黎氏兄妹升入成年组后,面对斯图尔特·奈菲斯和凯莉·卡梅尔,究竟谁才是赢家。
而今年,黎慈升入成年组后参加的第一场世界比赛,国际滑联就将她和骆随洲分在了大奖赛的美国站。很难说,国际滑联是否也有意促成黎慈骆随洲与凯莉·卡梅尔、斯图尔特·奈菲斯的首次正面交锋。
图宁教练是对的。媒体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新闻热点。
黎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成长起来,她势必会更加重视这次的美国站比赛,为它赋予更多的意义和分量。哪怕她注定不能赢,也不想输得太难看。
“年轻人,祝你好运。”图宁教练与黎慈拥抱完,又与骆随洲握手。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
*
黎父黎母坚持要留骆随洲住在他们的房子里。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黎母坐在副驾驶座上,频频回头来试图说服骆随洲。
“亲爱的,我们的女儿黎慈在国内多亏了有你们照顾她。现在轮到我们来短暂地照顾你了。但这当然无法相比你们对黎慈的照顾和帮助。请一定要跟我们住在一起。这会让我们感到万分荣幸。”
骆随洲当然不能拒绝这样的请求。他再次感谢黎父黎母的慷慨友善。
当黎父的车在家门前的泊车道上缓缓停下,黎昂开着黎母的奥迪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黎父降下驾驶座那一侧的窗户,黎昂走过来。
“亲爱的,但愿你没有超速行驶。”
黎昂和他们几乎同时出发离开聚会地点,但他显然在这儿等候多时。黎父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儿子超过了道路的限速。
“是您开得比较稳当——换句话说,就是您开得太慢了。”黎昂笑眯眯地说。
“把随洲的行李拿进房子里去吧,他会留宿。”黎父打开车门,他示意黎昂打开奥迪车的后备箱,骆随洲的行李自从离开机场之后,就一直放在奥迪车的后备箱里面。
骆随洲也立马开门下车,那是他的行李箱,他不可能看着作为长辈的黎父和伤病初愈的黎昂帮他搬行李。
但在离开黎慈之前,他告诉她:“待会儿我可能会过来找你,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会把你的礼物带给你。”
他今晚再一次提到这份礼物。
她现在还不知道,他准备的是什么东西。
“好的。”她回答说。
“走吧,宝贝。”黎母站在花园里催促她,“让我们先去把客房的窗户打开透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