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让季随流手足无措,“你哼哼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你为什么想做这个报道?别说为了什么正义理想,那都是虚的。”
“你知道我国现在的调查记者有多少人吗?”季随流说,“一百多个人。你知道为什么我国人口十几亿,调查记者几百人么?”
沈安哽咽着说,“谁,谁不知道……”
“你不知道。”季随流打断他,他蹲下来,从口袋摸出了盒烟,里面还有两根,他抽出一根来,点燃了抽上一口,“你知道你就不会想做了,你现在想做的这个报道,太危险了,不说能不能调查的到,就算你有十成的证据,你能发出来么?”
沈安想反驳他,季随流看他很烦,他很直接地伸手堵住沈安的嘴,把他一肚子话掐死在嗓子眼。
“你们这些小年轻——我也有小年轻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我学新闻的时候,这个专业刚刚划分出来,国内甚至没有几所大学有新闻这个专业的。你说那个时候的新闻学专不专业,太不专业了。但我们老师上的第一节课就告诉我们,新闻的第一定义就是真实。可你能说真话么。”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季随流嗤笑了一声,“说真话的都是勇士,是战士。战士死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是胆小鬼。”
“我活下来了,我不是战士,我最多就是个胆小鬼。”
沈安成功地被他堵住了。
季随流心满意足,自认为自己成功地说服了他。他很得意,还想做点前辈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沈安的头。
“洗个澡吧。”他温和地说,“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这事点时间,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去给沈安找两件干净T恤。
“谢谢你。”沈安在他背后小声地说,他的声音还有鼻音,听上去没由来的让人觉得悲伤,“我上的第一节专业课,老师说,新闻从业人干什么,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那时候我想,说的真好啊,我就要成为这样的人。”
他很用力地醒了下鼻子,“如果所有事情都要等待时间去证明,如果没有人用生命去逼近真相,那我们就像温水里被煮的青蛙,等发现危险的时候,早就错过了保命的机会。”
沈安站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衣服被水淋透了,脏水聚集在衣角,又滴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季随流背对着他,“我去给你找件干净衣服。”他充耳不闻沈安的话,决定把装聋作哑贯彻到底。
“不用了。”沈安轻声说,他觉得自己很丢脸,一大早上什么也不想脑门一热就来了,被泼了冷水还要在前辈面前哭鼻子,“打扰您了,我会自己跟进这个案子的。”
他这么说,就打算开门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对季随流寄予点希望,沈安的动作很慢,老旧的门把手被他一拧,发出声音,每一下都敲在季随流心口上。
“真是见了鬼……”季随流自言自语道,他转身,去看沈安。
沈安的背影和他的故友杨晋太像了,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杨晋,季随流毫不怀疑如果杨晋在这儿,他肯定会用力拍着沈安的背,对季随流赞赏着说这是个好小伙。
可惜他不在了。杨晋死在当年那场报道中。
烟灰太久没抖,从烟头上掉下来,掉到季随流脖子处,把季随流烫了一个机灵。
“等会儿!”他大叫一声,一边拍烟灰,一边去挽留沈安,沈安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被门夹到手。
季随流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好像这辈子就结束了。姚倩还是理解他的,她知道他从来不会善罢甘休。
季随流瞪着沈安,沈安用他小狗样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季随流。
“……进来洗个澡吧,小心别着凉。”季随流憋出一句话,“等会给我说说你那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