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妹都还在,但个个都是行色匆匆。
季君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大师姐的身份了,在被带走之前,刚被降了身份。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直接去见了袁通天。
袁通天看着很憔悴的样子,见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回复原来的样子。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
“师父,墨修师兄不是左都统杀的。”季君瑶有些焦急地道。
回来的路上她都听说了,袁通天因为儿子的事情断绝与朝廷的关系,往后所有征召均不再负责。
这就等于给了暗月堂一个绝佳的机会,上辈子就是他们利用类似的事情间离燕云门与朝廷的关系,从而扶持另外一个自己的门派上位。
进而将内部的人打入朝廷重要位置,以此把住各个主要关卡,今儿将整个大楚的命脉将被紧紧扣住。
不想她刚说完这一切,出乎意外的时候,袁通天却没有相信她所讲的事实以及推理,一反常态,死咬左长卿。
“瑶儿,为师知道你与修儿和左长卿关系都不错,无法接受发生的这一切,所以才会生出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是的,师父,是我亲眼所见,杀害师兄的另有其人,绝对不是左都统,左都统是被陷害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燕云门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季君瑶见袁通天根本就听不进去的样子,一脸着急地道。
如此反反复复的说了几次,却惹得袁通天生气了,冲着她喝到:“季君瑶——你消失了接近十来天,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一回来却胡言乱语,替那左长卿说话,你这样子对得起修儿么!”
季君瑶见到袁通天震怒,慌忙跪了下来,印象中师父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却不知此时竟这般失态,定是袁师兄的事情让他大受打击性情大变,可这样一来,不就正中敌人的下怀吗?
“师父,君瑶亲眼所见,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打——”
“住口,不要在我这里发誓,我与左权与朝廷如今关系决裂,恩断义绝,这已是既定事实,你无需再说下去了。”袁通天整个身子几乎是抖着的。
季君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师父,为何这般固执一直听不进去呢,继续这样下去,燕云门整个门派的命运,将会断送在他的手中。
可如今这个样子,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服师父相信自己的话,清羽死了,曲流光也死了,在场的只剩左长卿一个人,他自己中了迷药根本就记不起事,更何况他的辩驳,袁通天根本就不信。
季君瑶觉得在师父这里说不动,只能退而求其次,站起身欲去找其他长老说说,如今燕云门变成这个样子,长老们肯定也是不愿意看到的,无论如何要化解和朝廷之间的矛盾,不然不仅燕云门危矣,连带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楚的命运都危在旦夕。
只是袁通天却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将她喝住:“你不要去其他长老那里散播谣言,修儿的事情,自有我来主张,以后修儿的事情,你不得再参与半分。”
季君瑶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袁通天,满眼的不可置信。
“师父,是阿瑶做错了什么,师兄向来待我极好,我不过是想为他身后之事尽点力,让他走得明明白白。”说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喉头一哽,落下泪来。
袁通天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有心就够,此事到此为止,倘若让我见到你还再继续插手,我将与你断绝师徒之情。”
这话不可谓不狠心,季君瑶原本捧着一颗热心来,却被袁通天如此回绝,加上今日来发生的种种,不禁心中苦楚,颇有些肝肠寸断之感。
只是还不待她回答,袁通天接着道:“你如今一身武艺已经练成,我也没什么教你的了,明日就下山回家去吧。”
季君瑶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一般,整个脑袋都是嗡嗡嗡的,她双唇颤抖着,再次双膝跪在地上,两眼噙着泪水,盯着袁通天高大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道:“师父,是阿瑶哪里做错了,您要将我逐出师门。”
袁通天转过身来,憔悴的脸上两只眼睛也是通红:“为师没有将你逐出师门,只是你如今已经学有所成,可以下山回家了。”
“艺满下山不是还要三年吗?弟子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到,求师父再让我留下来多学几年。”季君瑶不相信袁通天就这么赶她下山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袁墨修的事情?
“师父,如果您不喜欢我过问师兄的事情,阿瑶不过问就是,求求你让我继续留在燕云。”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季总镖头那边,我自会写信与他说,这点你不用担心。”
“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明日收拾完不必再来与我辞行,直接下山去。”说完背过身子,不再说一句话。
季君瑶看着男人决绝的背影,知道此时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跪在地上,朝袁通天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叩谢师父这些年的教导和养育之恩,望师父珍重。”
说完站起身,转身踉跄出门。
却不知她走后,原本背对的门口的袁通天转过身来,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老泪纵横。
季君瑶出了门口,一时之间,心中悲苦异常,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去,还有之前所珍藏的那份朦胧爱意的背后带着更大的恨,如今想恨也无人可恨了,连师父都这般奇怪,也不要自己了。
脚步虚浮着像个孤魂野鬼一般。
因她被降了身份,走过的弟子见到她也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如今见她这副模样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敢上前询问。
倒是平时最亲近的司棋和庆樾两人见到了她,纷纷跑过来问这些天去了哪里。
季君瑶本想说被人掳了去,但一想到方才师父所说的,让她不要再插手袁墨修的事情,一旦说了这些,势必会涉及到师兄的事情,于是虚弱地笑了笑:“我爹那边临时有趟镖要跑,师父就派我过去了。”
想着明日要离开燕云,如今袁师兄不在了,自己最熟的也就是眼前的这两个师弟妹,心中一时之间也觉得十分惆怅。
但离开燕云门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对他们二人道:“师父说我艺满可下山了,明天我就要回晋威镖局,到时候就很少机会见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司棋便笑道:“怎会,先前征召大会作罢之后,我们被选上的几个人当中,见着没机会进入军营,就陆续下山了,所以我和庆樾也想着要考虑一下未来的路,后来就去和师父说了,师父也是先安排我们两人去晋威镖局,如今你也回家,那我们三自然还是在一起的。”
听到司棋这么一说,季君瑶原本落寞的脸上终于浮上了一抹笑,这可能是这些天以来唯一能让她稍微欣慰的事情了。
“那明日我们便一起出发?”季君瑶眼睛里多了点亮光。
“好,那我和司棋今晚先去和师父他们辞行,明日一早便走,以后就摆脱大师姐多多照顾了。”庆樾也忍不住开心地道。
这些天大师姐不见了以后,大家都很担心,师父也什么都不说,一直派人在找,直到两天前才把人都召回来说不用找了,如今见到大师姐回来,觉得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
“哎,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师姐了,”季君瑶想起方才袁通天的态度,心中仍忍不住有些落寞,“不过到了我家的镖局,自然会互相照顾的。”
司棋突然冲着她眯了眯眼道:“先前那位来自龙吟岛的十一长老,你这几天回去后人家也走了,你们先前玩得挺好的,以后我们要不要去找她玩?”
季君瑶听她突然提起清羽,怔了一下,自她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当然知道清羽不是那龙吟岛的十一师叔,但这些事情又不好与司棋她们说,只好苦笑一声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以后遇不遇得上就难了,再说吧。”
次日早上,三人早早就起床汇合到一起。
因司棋与庆樾早就做好安排,昨晚上也已经和他们的师父辞行,直接轻松出发,季君瑶则是因为袁通天明令不准去辞行,因此也不好再去打扰他,只是想到自己十岁上山,如今十八岁了,这八年期间,袁通天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虽然有些严苛,但对她经常关怀备至,却走到如今这个样子,如何不让她心伤。
虽然有些是因为师父不理自己而觉得难过,但更多的是因为看到袁通天因为失去爱子而憔悴不堪的样子,生怕他突然倒了下来。
师徒缘分一场,师父与爹爹又是相识,虽然袁师兄没了,她只愿师父能平平安安地过完后半辈子。
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燕云的那扇大门,不知下次再来,又是什么时候。
将一切惆怅抛之脑后,三人骑着马儿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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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女儿十岁后就送去燕云,虽然期间也时不时回来接任务,但如今女儿能回来常驻镖局,季伯川心中还是很高兴,一大早就吩咐镖局的管家提早买好鸡鸭,准备给大小姐和朋友接风洗尘。
晋威镖局在京都有两个据点,总据点由季伯川的大儿子季峰掌管,他自己则窝在这个小据点,不用太劳碌。
季君瑶她们这次来就是在这个小一点的晋安据点,成为这里的常驻镖师。
大老远就看到镖局后院炊烟袅袅,三人对视了一眼,庆樾笑道:“总镖头知道大师姐回来,早就杀鸡宰鸭等候着了。”
师弟妹总改口不了叫大师姐,季君瑶也无奈,便随她们去了,驾着马儿朝镖局大门跑去。
季伯川耳朵一直在听着外边的动静,马蹄声声远远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迫不及待地往门外跑。
镖局里的几个镖师见总镖头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便知道大小姐回来了,也跟着跑到大门口迎接。
大老远就见到父亲和叔叔伯伯还有几个年轻镖师站在门口,季君瑶原本从燕云门带回来的一肚子惆怅也瞬间消得一干二净,待马儿跑近时才纵身一跃从马上轻盈落地。
“见过爹爹,见过镖局的叔叔伯伯和师哥们。”
镖师们年纪大的小时候都抱过季君瑶,年轻的也主要是燕云门的前几届师哥,见过几次面,知道这位大小姐向来不拘小节,纷纷和她问好。
季君瑶也忙把师弟妹介绍给镖师们,大伙一阵热聊,好不热闹。
季伯川这才大手一挥,将他们赶进屋,招呼着快些上菜,不要饿坏了这些小兔崽子。
镖师大多不容易,走镖的日子过着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因此个性也相对粗犷,但大多粗中有细,不过相处起来十分轻松自在。
这些年季伯川把镖局做成了整个大楚的第一镖局,背靠朝廷这棵大树,生意蒸蒸日上,身家已是不容小觑。晋威镖局已然成了整个大楚最重要的组织之一,朝廷在运输重要货物也都直接交给他们负责,甚至涉及整个国家命脉的粗盐和粮草都会征用镖局的金牌镖师保驾护航。
故而相对来说,在晋威镖局做镖师,工钱口粮都相当丰厚,按照季伯川的说法,拿命换的镖,岂能是钱能衡量的,给多少都不算多。
年轻的侠客和江湖大能想要寻一份正经活计,首选自然是晋威镖局。
因此在这些镖师当中,卧虎藏龙,不容小觑,
如此一来,晋威镖局的门槛也因此变得更高,除了看武功,更看重人品,监守自盗之辈不得不防,这些年除了从燕云门挑选来的年轻镖师,外面的想进来的难上加难。
一顿饭下来,季伯川难得地也饮了一些酒,季君瑶好些日子没碰酒,眼神里尽是渴望,知女莫若父,季伯川如何不知这小馋猫心里想着什么,不知想到什么,竟不拘着她,随她拿去喝,谁知道这陈年老酒越喝越上头,居然给喝醉了。
司棋将她扶回房间,听她嘴里一直念叨着别人的名字,一会儿姐姐一会儿清羽,不知她叫的是哪个,只是将她扶到床上的时候,却发现这人已经是泪流满面,不禁心头一跳,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是事情。
帮她将被子盖上,轻轻带上门出去后,只留下房间里轻轻的抽泣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依旧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大师姐,司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倒是季伯川一大早就找她去谈话,季君瑶没有瞒着父亲,将袁墨修被害一事说给他听。
季伯川听后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只是淡淡地道:“你师父这么做有他的原因,他对你如何你心里应是有数的,只是一时心伤罢了,但这些门派和朝廷之间的事情你无需过问,我也不允许你去碰,走镖虽然危险,但靠的是武艺和胆识,虽然刀剑无眼容易伤人,但阴谋诡计更令人万劫不复,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你搅进这些事情里面去的原因,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季君瑶听父亲这么一说,便大抵明白师父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发生那么大的转变,定是父亲的意思,燕云此番大动荡,这些人其实心中是有数的,自己先前的担忧有可能是多此一举了。
但师父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人摸不透,季君瑶无法得知,事到如今也不想去窥视其中秘密,而且父亲既然这么说,她不去过问便是。
特别是经过清羽这件事之后,她深深地认同季伯川所说的话,阴谋诡计包括花言巧语或甜言蜜语,都能让人迷失自我万劫不复,还不如面对面,真刀真枪地干。
“我送你去燕云八年,如今你师父放你回来,我也相信你已经做好准备了。而且你师父提及你的醉剑,赞不绝口,让我不要再拘着你,要顺应着你的性子,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练你想练的剑法,我觉得也不是不可。”
季君瑶听到父亲这么一说,顿时眼睛一亮,一副不敢相信地:“真的?您不怕我把镖给弄丢啦?”
季伯川见她如此开心,笑道:“出于对托镖人负责人的态度,一旦允许你以醉剑之名出镖,必定要再安排个靠谱的人与你一起,你负责击退敌人,他负责守镖,两人互相配合,万无一失。”
季君瑶一直以来被师父和父亲勒令不许喝酒,不许练醉剑,之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如今得到光明正大的允许,这教她如何不开心,却听到父亲接着嘱咐。
“你目前只有在醉到八到十分的程度才能激发醉剑,我需要你做到的是,三到四份醉也能舞出醉剑,如果你能做到这一步,那么单独走镖就完全没有问题,醉到这个程度脑子基本上还是清醒的,不至于会迷糊到把镖给忘了。”
“是,女儿一定会勤加苦练,注意把握程度,把醉剑练好,请爹爹放心。”大受鼓舞的季君瑶也难得地放下老成的姿态,两眼弯弯变得更加娇憨可人。
季伯川本来就疼女儿,如今见她这般活泼,心底不由地更加喜爱,父女二人,倒也其乐融融。
因为先前师门任务安排了好几趟镖,三人也算是熟悉业务了,因此季伯川也没再刻意安排其他镖师再带她们,有镖基本上就可以直接安排她们去送,有分开走镖也有一起走的,看具体情况安排。
没有任务的日子,就在镖局里,晨起练武,下午就可以出去出去玩,比起在燕云山上的日子要惬意很多。
只是闲下来的时间多了,能想的事情也变多了起来,回到京都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想起那个人的次数也变得更加频繁。
原以为她死了,所有的爱与恨,悲情与绝望都会跟着烟消云散,但却恰好相反,时间越是流逝,每次的想起越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深刻的恨也被渐渐地消融,总会想出更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她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不是吗,还有上辈子自己就曾和她提过,因孟昭的原因损了丹田,所以这辈子她才率先出手救了孟昭吧。
想到这里季君瑶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按照曲流光所说的,猜测自己受伤才提前出手,这期间就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如果只是单纯的清羽,一定是预预料不到的。
所以,清羽和她一样,都是重生的!!!
如此想来,所有的一切就都能对得上号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二人都不曾见过面,当时暗月堂派来来燕云门执行任务的,也不是清羽和曲流光,而是另外的人,被杀害的对象不是袁墨修,而是另外一个长老,因此间离朝廷和燕云门的任务并没有这一世做得那么成功。
这一世提前两年遇到她,季君瑶可以确定的是,平溪河那一晚上,相遇绝对是清羽故意而为之,她知道自己喜欢喝酒,才将自己引过去,只是后面发生的那些那人应该也是没意料到。
季君瑶记得那时候她因为醉酒而脚步虚浮,不小心差点被绊倒而撞到对方的唇,那人瞪大了眼睛一眼的不可置信,只是后来自己趁着酒意将这事给做到底,整个过程那人一直在纵容着自己,看过来的眼神也是满满的宠溺。
哪里会有人才见面第一次就有了这样饱含爱意和深意的眼神。
想到这里,季君瑶将脸埋进手掌心,原来她都知道。
可是如果清羽是重生的,为何还要杀了袁墨修,将两人的关系推到两个不同的阵营。
季君瑶想到那天师父脸上的表情,不禁陷入沉思,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也一时想不明白。
清羽给父亲寄的密信,告知自己当时的位置,是想让他放宽心还是另有他意,父亲却为何从未提起这件事。
季君瑶顿时觉得这件事情一点都不简单,只是一想到那人如今已经不在,即便这些事情弄清楚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就算她清羽这一世做了更多的布局与牺牲,也无法抹去她上辈子设计将粮草大军连同镖局的人骗入陷阱歼灭这件事。
她的罪过,还是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