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嘴里说着回去眼底却是不甘。
季君瑶唇上一痛之后, 意识稍稍回笼,才发现清羽已经缠住曲流光,将他一起拖入后面的万丈深渊。
坠落的一瞬间, 宛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所有感官终于在这一刻清醒过来, 无数的意识从四面八方向她聚拢,季君瑶想上前抓住那一缕根本已无法够住的身影, 却踉跄地被绊倒在崖边,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终消失在一片巨大的水雾中。
“不——”
巨大的痛意自心中向四面散开,蔓延到四肢百骸,没有哪一处不疼,没有哪一处不痛。
“啊——”
季君瑶捂着胸口翻滚在地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剐过一样,空荡荡。
脑袋嗑到了旁边的一个石钟乳, 差点就要把人给撞晕了过去。
脑子里似乎种下了一瓶毒液, 最终被敲碎四处喷洒, 所有的记忆散成碎片,再一点点地聚拢回来, 融到一起, 翻滚着, 发酵着,一点点撕裂一点点缝补,痛过之后是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 脑海里的风浪渐渐平息,季君瑶才发现里面多出了一些不曾出现过的记忆, 陌生得要紧。
[你是谁, 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
[你背上好多伤啊, 是谁这么狠心用鞭子抽的你, 你别怕,我帮你止血。]
[你叫清羽啊,怪不得冷冷清清的,人如其名。]
[我叫你姐姐好不好,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我娘在我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想有娘亲,也想有姐姐,和你一样。]
[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美。]
接着,脑海中的记忆又出现另外一种画面,带着浓浓的哀怨。
[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
[好久不见你了,你告诉你住哪里,我要去找你。]
却听到那人的声音:“不是燕云门的大师姐么,怎么像个小孩子一般,黏黏糊糊的。”
[在别人面前是大师姐,在你面前不是。]
少女每天都会到两人相约的地方,漫无目的地等待,但总是每每落空。
[姐姐,你怎么不来了,你是不要我了吗?]
[好想你,我是不是生病了,想你的时候心里有时候很痛有时候又很甜]
接着画风一转,女人来找她了。
[对不起,阿瑶,我是暗月堂的人]
[阿瑶,三天后你们晋威镖局要跟着粮草大队行动,暗月堂已经埋下陷阱等你们入瓮,你不要走那条路线,你按我给你的路线走,务必小心。]
……
再到最后,自己带着晋威镖局和粮草大队按照她给的路线图前进,却遭到了埋伏,粮草被劫,全军覆没。
爹死了,大哥也死了,师父也死了,还有很多很多师兄弟也倒在了血泊里!
那个叫暗王的男人,将利刃贯穿自己的胸膛……
啊——
季君瑶抱住头滚在地上,身上的衣裳被皮肤下面渗透出的汗水给浸湿,泪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已经遍布全脸。
原来自己不过是那场粮草大行动中的一枚关键的棋子。
那人费尽心机接触自己,不过是为了任务的。
季君瑶眼眶发红,哀莫大于心死。
望着崖底一片水雾迷漫,从这上面坠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死得也好,这样这一世就再没人哄骗自己,粮草不会被劫,爹和大哥他们所有人也不会因此而丧命。
活该,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可为什么心却还是这么痛,这个女人真是好本事,上辈子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让自己情根深种,却装作一无所知。
这辈子却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勾引自己,想必是任务逼得急,就那么想立功,去讨好那个暗王么。
好恨。
不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季君瑶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要去崖底打捞清羽的尸体,只是没有见到她真真实实地死去,就一刻都不能释怀。
软筋散药效是两天,已经一天一夜了,季君瑶无法等到药效尽失的那一刻,不管手软脚软,摸索着从神女峰往下走。
路很陡峭,有些地方压根就算不得路,只能连摸带滚地往下扑,才走到一半,手上就被划出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身上被勾到好些个地方,整个人狼狈不堪。
若不是心底一直叫嚣着着要见到她尸体,她根本无法支撑到山脚。
山脚有阵法,昨日进阵的时候清羽有教过她,虽然她当时一脸不屑,但还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破阵并不简单,特别是对于此时的她。
季君瑶几乎是从阵法里爬出来的,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身上沾满了鲜血,都是被磕磕碰碰浸染上的。
刚匍匐出了阵,累到几乎晕厥过去,却见到阵前有三四个人影在等候,似是在找入口处。
心中不由一惊,莫非是曲流光的同党。
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小姐?”
抬起头眯着眼睛细细一瞧,不是自己晋威镖局的镖师石雨还有谁。
“石叔——”
“真的是大小姐……”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将她抬到一个草垛子上边上靠躺着。
“大小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总镖头要是知道了,可是要心疼死了。”石雨一脸痛心。
“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见到你们就好了,不要告诉我爹。”季君瑶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们怎么来到这里了?”
“是总镖头让我们来的,他接到了一封密信,不放心,让我们来这里确认一下。”
“密函?谁寄的?”季君瑶愣住了。
难道是清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镖头没有说,但是听老刘说那密函上的印戳是来自芙蓉镇。”
“芙蓉镇?”季君瑶有些错愕,知道她们所有行程路线一共就三个人,自己肯定是没有机会通风报信,暗地里跟踪的曲流光对自己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态度,所以更不可能是他。
那剩下的,就只有清羽。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方才在崖上,这该死的女人也是为了要保全她才选择与曲流光同归于尽。
孟昭之事,如果说救了孟昭是为了赢取自己的信任,可这件事万一曲流光不说出来,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以性命来换取信任么,那她都死了,还图什么。
“别以为你这么做,我就可以原谅你上辈子做过的那些事。”季君瑶红着眼眶喃喃地道。
石雨他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先前总镖头让他们偷偷来确定一下大小姐是否在这一带,如今人找到了,也没见到其他人,又弄成这副样子只好催促着她回去。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马车在外面。”
“不行,我还要去确认一个事情。”季君瑶咬牙切齿地道。
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死了也要找到你的尸体,狠狠地鞭尸,让你死得都不安宁。
石雨等人拗不过她,季君瑶身上的软筋散药效作用也渐渐小了一些,开始有点力气站起来,带着他们绕过山的另一面,到瀑布的下游去寻找清羽的尸体。
“大小姐,我们是要找谁?”
“找一个女魔头,是从顶上瀑布摔下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见到是男的还没死,就直接杀了他。”
石雨等人第一次见到自家大小姐眼中露出这般狠厉的光,都吓了一跳,不知这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石雨明显发觉,眼前的大小姐和先前似乎不太一样,眼神也没有以前那么纯真。
以前的大小姐虽然少年老成,但私底下和他们这些镖师一起玩的时候,还是很活泼的,但这次一见,眼睛里似乎饱含了不少的情绪,似是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然而他们持续找了大半天,将近傍晚的时候都没找到人影。
季君瑶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言不发,牙关却咬得紧紧的,半晌才冲着几个镖师道:“既然找不到了就不找了,也许尸体被冲到哪里去了,我们回去吧。”
即便嘴里说着回去,但大家都看看得出来她眼底的不甘。
只是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如今也只能打道回府。
季君瑶站在河边深深地看看河面一眼,如果她侥幸不死,那上辈子的账,还有袁师兄的帐,要好好算上一算。
季君瑶低着头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那里,清羽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那一瞬间,她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好像在说:“阿瑶,好好活下去。”
可是当是自己大脑完全失去感觉,听不到她的声音。
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最后的一抹笑,有点留恋,有点凄美,还有无限的宠爱。
季君瑶眼眶一红,有些液体又开始忍不住决堤。
狗女人,偏生来惹自己,然后又这般死去,可就算要死也应该死在自己的手中啊,这都算什么。
带着这般纠结又意难平的心情,季君瑶坐上马车,和镖师们先到附近的小镇先安顿下来。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季君瑶身上的软筋散药效已经过了,浑身上下一片轻松,除了心底还是沉甸甸的。
身上的毒已解,威胁的人已不在,季君瑶便没让几个镖师跟着,她要自己回燕云门。
袁师兄的事情必须要和师傅说清楚,不能继续受人挑拨离间。
如今她已恢复上一世的记忆,自然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由谁来主导的。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要先回神女峰取回自己的逍遥剑。
石雨他们见她已定下主意,加上功力已恢复,只好与她道别自行回了京都的总据点。
季君瑶快马加鞭,很快就来到了神女峰山脚下,越过山下的阵法,提起轻功,一口气冲到了峰顶。
与那日上山不同,这一次扶摇直上,只是眼前的美景却已经无法吸引住她的目光。
一想起那日,便无法忘记上山时自己俯在的那个消瘦的背上,温热的体温,晶莹的汗水,还有因为累极而发出的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点点滴滴,苦中带甜,甜中带涩。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一个源头,清羽的身份,以及她背后的组织。
如果她们不是站在对立的两个阵营,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暗月堂、尊主、四王爷,哼,如今清羽死了,她的债就该这些人来还了。
看着眼前的小木屋,想起前天傍晚,她们围在火炉边,吃着清羽煎的那条鱼炒的那盘菜,心里欢喜着嘴上却一直在嫌弃。
夜里那人从后面将她紧紧搂住,两个人温热的体温融在一起,暂时忘记恨她的原因,醒来都还贪恋着她身上的香气。
季君瑶拾起逍遥剑,在小木屋中站了好久,终于还是走出来,将门轻轻地关上,一步步地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原路返回,回到燕云门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了,才离开不过十来天,燕云门像变了个样,萧条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