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至（一）
乔星海没能早起，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睁眼爬起来，发现窗户上贴了一张贼大的纸，推开窗户拿进来一看，是胡姐给他留的，说让他起床了就过去吃饭，包粽子的事指望不上秦一白了，只能他们俩干。
乔星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应承了包粽子的事。
他拖着少了两条魂的躯壳去洗漱，碰见喻大爷提着兜菜回来，还没来及打招呼，就被喻大爷喷了：“你真行啊，现在都快跟我过出时差来了，再晚点，咱爷俩就是住一个院也见不上面了——年轻人身体好也不是这么造的，我跟你说，等将来老了，你现在作的妖，全都得还自己身上。”
乔星海头昏脑涨，捋一把脸上水珠，少气无力道：“不瞒您说，我感觉反噬已经来了。”
喻大爷伸手点点他，“以后你要么早起跟我吊嗓子，要么跟隔壁小秦跑步去。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你瞧瞧人家那身子骨，再瞧瞧你……啧。”
乔星海：“……”
没想到有一天秦一白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家孩子”。
乔星海磨叽了一会儿，然后才背上他电脑，伴着喻大爷收音机里评书的一句“心里明白，嘴不那么说”跨出了院门。
拐出甜水胡同，他还在琢磨，大爷这是听的什么，《隋唐演义》吗？
接着又想起侯宝林先生的关公战秦琼，他把耳机一戴，挑了段相声，边听边往超市去了。
买榴莲时候，一通电话打断了乔星海的相声连播。
乔星辰在电话那边像条摇尾巴的狗，哈哧道：“哥哥，你端午咋过呢？”
“有事就放，哥什么哥。”乔星海伸手捏榴莲刺，很有韧xin的软。他斜着肩，夹住了手机，把榴莲搬起来递到边上称重台，“就这个吧。”
乔星辰就问：“你在哪呢？跟谁说话呐？”
乔星海道：“超市。”
乔星辰很夸张地：“哇哦。”
乔星海接过称好的榴莲，不耐烦了，“你到底什么事？”
“那个……我妈包了点蛋黄ro粽，说给你寄，问地址——你不是搬家了么，你现在地址我也不知道。”
乔星海低头挑荔枝，沉默了几秒，说：“待会儿我发你。那个……帮我跟阿姨道声谢。”
“明白明白，”乔星辰宛如活体二百五，声音嘹亮，“爱你哦，哥哥。”
乔星海让他一声哥哥喊麻了，半身不遂地将荔枝装袋，拎起来称重去了。
超市又一次散发了魅力，当乔星海出大门时，觉得两边肩膀要被购物袋压碎了。又走两步，瞥见大妈拽的小拉车，很是羡慕，硬着头皮上去搭话，问大妈小车在哪买。
大妈十分热情，伸手一指后面促销点，说买他们面包，满额赠品。
——如今生意不好做，买面包都送大件，也不知是不是赔本赚吆喝。
最终，乔星海获得了一只小车和一大袋面包，活像个二道贩子，丁零当啷地回到甜水胡同，敲开了海棠cun的门。
胡姐被他那山一样的面包震惊，忙问他是不是让搞促销的给坑了。
乔星海抚摸一把其中犹如大腿粗壮的全麦包，说：“送秦一白的，喻大爷说他太瘦弱，得多吃米面。”
“瘦弱？”胡姐白眼都翻出来了，拎上剩下的跟过去，“他再壮点都能出去劫道了——回头还是给喻大爷按度数配副老花吧，是不是隔着几米看人都缩小了。”
乔星海在前面一本正经道：“我看他也瘦，得多吃点。”
胡姐发出一声长叹，“天爷啊，你们这些男孩子这么不追求进步呢，难不成要以肚腩为帅？”
乔星海嘿哈一笑，搬出来榴莲，“姨，咱做榴莲馅粽子吧。”
胡姐眼前一黑，顿觉窒息。
大约是出于对榴莲的抗拒，胡姐说什么要先忙活晚饭——趁秦一白不在，没人挑嘴，她要给乔星海露一手。
乔星海原本钻厨房里要帮忙，结果胡姐嫌他碍事，给轰走了。
暮色四合，乔星海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膝头上摆着电脑和录音笔，对着窗外发呆。
夕阳烧红了灰瓦上的一片天，远处，又渐次多度到了带着青灰的蓝色。
颜色非常漂亮，那种自然晕染出的层次，好像是人力永远无法企及的。
“池云州应该在这样一片天空下去怀念江维，早已面目全非的江维。”乔星海想到了他的《故园》，那个可怜的，总在停摆中的剧本，“过去的江维在他眼里是一块纯白纸，如今却被泼上了墨。他不知道为什么五年后，江维放弃了医学，摇身一变成了红透半边天的交际花，多少男人为了能与她共舞一曲，豪掷千金。”
“镜头给特写，拍池云州攥紧的手——他刚接到上线‘灰隼’递来的消息，要求他接近江维，套取情报。”
“江维与机要科秘书保持着情人关系，在上峰看来，利用这个女人，似乎是一条捷径。”
“但池云州矛盾起来，他知道，他日一旦事发，江维就只有死路一条。”
乔星海抠着录音笔上的按钮，不消片刻，又推翻了自己——池云州是受过训练的军统特务，他并不优柔寡断。和江维分别五年，他对江维的感情早该灰飞烟灭了。
有过浓烈爱意的人都跑不过时间，何况是时隔五年的暧昧。
……
正琢磨着，手机在旁边震了下。
秦一白发来语音：“胡姐说你来包粽子了。”
-嗯。
乔星海不想说话，只打字，于是对面也开始回方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