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谷雨（三）
晚饭之后，秦明开来接女儿了。
这位秦家老大平时看上去比秦一白更端着，像头骄傲的斗鸡，一见女儿照样败下阵来，堆起满脸的笑，哄闺女高兴。
“没给她乱吃吧？”临走他回过头问了秦一白一句，视线轻飘飘地刮过乔星海，没停留。
秦一白睁眼说瞎话：“没有。”
都要上车了，秦明开还在絮叨：“零食别让她吃，平时在家都是保姆专门给做，一出来你们就惯着，买那些垃圾食品。”
秦冉从后座伸出小脑袋冲乔星海做了个鬼脸，“哥哥，过几天我还来，到时候你来辅导我作业吧，我觉得你教得比我三叔好。”
秦明开把她脑袋瓜摁回去，对乔星海道：“嗐，真不好意思啊乔编，给你添麻烦了。”
乔星海客套一句，说都是小事，不要紧，然后就目送那辆不怎么低调的车滑入夜色，消失在主路的车流中。
月亮爬上枝头，乔星海和秦一白一前一后沿着甜水胡同往回走。秦一白每一步都踏着乔星海的影子，愉快地把脚掌碾在它的头上，有种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尽管也说不好“一箭之仇”从哪来的。
经过隔壁破落院，瞟眼伸出了院墙的脚手架，秦一白问：“你房顶还没修好？”
乔星海在前面踩砖缝，很不走心地答：“没啊。”
“你邻居喻大爷没骂你？”秦一白说，“他老人家可是甜水胡同一霸。”
“因为大爷屋顶也漏了。”乔星海倏地回头，看他一眼，“顺水人情，送一个不吃亏。”
秦一白话音做作：“我们乔星星真是长大了啊，人情世故都这么透了。”
乔星海踢开了一颗小石子，说：“时光不等人呢，不敢总停在‘过去’，怕回头一睁眼，小半辈子过去了，手里却什么都没抓着。”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转瞬就把话题切走了，“三爷，我替你当了一下午男保姆，自己的事儿一件没办。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秦一白道：“明早吧，老时间。”
乔星海琢磨透了，秦一白九成是在故意折腾他，但这些年遇上不少沉疴难返的甲方，秦一白同他们一比，身上毛病只能算头疼脑热的水平。
“那我的东西就先放你海棠cun吧，我明早来。”他道。
“你现在去哪？”秦一白在后面问。
乔星海冲着前面一歪头：“方才吃得没劲，我去补一顿。”
“补什么？”
乔星海一眨巴眼，“烤串。”
小胖烤羊腿藏在深巷里，晚上才出摊，生意火爆，ro香能飘出十里地，是深夜馋鬼的快乐老家。
乔星海在胡同里七拐八绕，灵活得如同来踩过八百次点的贼。
到地方，秦一白看他和摊上烤串烤出花来那位“潮人”打招呼，热情得如同上辈子的情人，招呼完，就进门找地方坐了，
分手十年，秦一白再没踏足过苍蝇摊，一时间，脑中的记忆如同一辆飞速驶来的列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把他那点“矜贵”碾得只剩一堆渣，被窗ko的小风一吹，即刻便挫骨扬灰了。
“坐得下去吗？”乔星海仰着脸看他，手里已经拆了一套不干不净的消毒餐具，“坐不下去可别勉强。”
秦一白顺着他的话看了眼，椅子倒不油不脏，地板也干净——现在市里对餐饮监管严了，不像他们小时候，那是真正下不去脚的脏摊。
他拉开椅子，面无表情地坐了，也拆了套餐具，顺手拿旁边的长嘴不锈钢壶倒水涮了涮。
“你的给我。”他冲乔星海伸手。
“我没你那么多p事，”乔星海把筷子往骨碟上一横，叫服务员，“六哥，我点菜。”
这位“六哥”，一头脏辫，还画了条浓黑的眼线，和外面正花式烤串那位脖子上挂狗链的“潮人”一看就同出一族，恨不得把个xin俩字刻脑门上。
六哥一走三晃地过来，“吃啥？还老几样？”他往秦一白身上一瞟，“新朋友啊，前面那位呢，掰了？”
乔星海点头，“掰了”，然后低头看过塑的菜单，“ro筋ro串鸡翅鸡胗……烤鱼，”抬眼也跟着瞟秦一白，“给我老板来十串腰子，补补。”
“得嘞，马上来昂。”六哥一笑，“没瞧出来是你老板，失敬失敬——腰子哥请了。”
六哥一走，秦一白脸就拉下来了。
他不聋，听得一清二楚——新朋友、前面那位——可见乔星海身边换人如走马灯，连串店的人都习以为常了。